第550章 神异
在金辂车的周围,用紧密的细线串上了七彩的珠宝,一开始将这些珠宝贴住,让它们附着于车身、车厢乃至旗杆之上,看上去只是更加华丽的装潢。
然而经过方位的设计,只要外围的侍者开始拉动,便会将这些珠宝牵扯起来,细线崩直,搭配上利用金辂车的装饰挂件所布设好的支架,就能让线条支棱起来,使得挂在上面的宝石“悬浮”在空中,在太阳的映衬下灼灼发光。
臣民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看见至尊的身侧忽然浮现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佛门的七宝璀璨生辉,犹如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举,环绕于金辂车的周身。光芒流转间,仿佛至尊的神力已上达天听、感召诸佛,今日的欢喜也蒙受了佛祖的亲自赐福,庄严神圣,不可方物。
“如同天上降圣主,真是人间转轮王!”
民众里,不知道有谁高喊了这么一句,他的人一点都没引发回眸与注视,所有的目光都在惊恐地看着至尊的方位,宛如……不,就是见证了真神降世!
他的音却与那佛门七宝的光辉,一同烙印在了邺都万民的灵魂深处。百姓纷纷以额触地,如潮水般跪伏跪拜,长街之上尽是虔诚的身影。
他们的眼中泪光闪烁,口中喃喃诵念,仿佛目睹真佛临世。前方开路的僧尼们却毫无惊诧之色,仿佛早有预料,与百姓们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凸显了至尊身上的异状早有征兆。
欢呼与诵经声交织成一片,如海潮般汹涌回荡,这一刻,他们信的不是人,是神;拜的不是权势,是信仰。
迎亲的队伍里不乏知晓真相之人,但见到如此场景,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余悸:虽然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至尊的规划,都是人为设计好的,可……真的只是人为吗?难道就不能是注定会发生之事,只是借自己的手完成的吗?
即便自己只是凡人,但至尊……是真的天命在身啊!!!
(哈哈哈,又在装神弄鬼了!)
(不过效果还真不错,多来些。)
(这帮愚昧的白痴,还真是被我骗了啊!……)
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在高殷心中泛起,既有对凡夫愚妇们的嘲笑和同情,又有作为策划者的骄傲得意。
它们作为无数个旁观者,模拟近侍、百姓、武官等各方的视角,不断审视评价着高殷的作为,给他提供新的思路,并提醒自己还有哪些漏洞。
这也是高殷要正午出行的副因之一,若是酉时以后,天色不明亮,连是否有珠宝都看不清楚,现在是正午当头,倒是能把宝石照得明亮。
高殷倒也不怕丝线被人们发现,聪明人有自己的判断,总会发现他的伎俩,而愚人即便亲眼见到了,也只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是神明下达的启示,只要他愿意相信高殷是真王,那这就是神迹。
这种把戏就和当初在晋阳接见诸将时的设计一样,是眼花还是龙蛇,都看他们自己对高殷的期待,如今高殷地位稳固,那么神秘而伟岸的天命,就被他们在自己心中,加持到了高殷的身上。
而只要多数人都相信高殷有着神力,高殷自然就会成为齐国真正的神皇。
等过了人多的地方,侍者们就会割断细绳,将这些珠宝取走,免得在下车迎亲时暴露。高殷也不会拿回来,就当做对近侍的赏赐。
这其中最妙的,便是对这群公子常侍的要求了,他们是同谋者,但即便心中知道这是布局,仍旧会被万民对高殷的崇敬所震撼。对他们来说,高殷是不是真有神力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殷能否赏赐或剥夺他们的权力,而军权、民望都在手中,高殷就始终能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么即便是虚假的神力,也会被真正的权力所替代。
与至尊同谋愚弄天下,反而成为了他们的荣幸,也是他们与至尊的秘密,秘密最能拉近关系。
这甚至还小小的推动了一把算数的发展,因为高殷要做到让宝石飞舞起来,需要经过大量精密的计算,这是他自己做不到的,所以才需要群策群力,让近臣们一起想办法。古代科学的发展之难,就在于需要投入大量的成本而难以变现,但只要与帝王的需要扯上关系,那么就会获得举国体制的加持,硬生生把这条科技树点到进阶。
虽然只是一个小规模的运用,也算是个开始,以后会有更多在数字计算和物理化学方面的需要,既能帮助高殷展示神迹、巩固皇权,又能暗搓搓的推动各项学科的发展,总能开启一些民智,和西方争夺工业革命的开端。
不是名为周国的西方,而是更遥远、在另一片大陆的西方。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排山倒海而来,它们扑向群臣,如一阵炽热而汹涌的春风,将他们尽数笼罩。更煊赫的拜贺,他们也不是没听过,那往往是在重要的节日,而且多半出自先帝的威逼,声音是大了,内心未必恳诚。
今日迥然不同。这扑面而来的声浪里翻滚着近乎炸裂的赤诚,那是从成千上万颗真心中迸发出的狂热,它们团结、滚烫、汹涌,几乎要与太阳融合,将这片天空点燃。
这才是天朝圣君出宫接受膜拜的场面啊!
“自汉以降,历代诸帝,可曾有至尊今日之风范?”
陈康不由得骄傲自满起来,向着身边的陈善藏吹嘘起来,不远处的颜之推、魏长贤和房熊等人持重,没有附和,年轻一些的冯子琮、李德林等人微微点头,与有荣焉。
他们都是文林馆的臣子,论起来是高殷的潜邸旧臣,与高殷更亲近,如今随着高殷践极、将文林馆制度化,文林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已有官方文坛指定会所的趋势。
魏收与阳休之等素来对权势动向极为敏锐的臣子,早已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各借机由与文林诸士交结往来、示好攀附。就连一向沉醉词章、喜爱文学胜过权位的邢邵,也被文林馆的风流气象所吸引,馆中待诏饮酒、纵情高歌的盛况,恰恰击中了邢邵最浪漫的幻想。
因此文林诸人也深度参与了高殷的多数活动,许惇为宋黄花做媒,陈山提寻了刘桃枝做媒,李祖娥的弟弟为侄女做媒,其他封氏郑氏,都寻了文林中的颜之推、魏长贤为自家做媒,与至尊一方的朝臣媒人遥遥相对。
诸葛颖摇摇头:“我想是未曾有的。汉高祖初创大业,四匹白马都凑不齐,汉文更以俭约节欲自持,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岂能与当今至尊相比?”
陈康略有些尴尬,这种说法反衬得高殷像是一个昏君,心下顿时恼怒。诸葛颖这家伙,看了至尊所著的三国,真就以诸葛亮自比了,总是爱在这种时候表现自己的贤来!
文林诸臣也不都是一伙,内部同样各有派系,不过陈善藏在此,颜之推等人也不欲让外人看了笑话,于是各出言打岔,将话题转抹了去。
陈善藏乃是高澄的重要幕僚、为其挡刀而死的陈元康之子,至尊近来将其收到身旁,既是抚慰忠臣之后,也是在筛选与他一同驻扎晋阳的心腹人选,陈元康在大丞相府掌管国家机要,又多立军功,能文能武,在晋阳地位只高不低,他的儿子在晋阳也能混得开。
这样的人,也是将来宰相的热门人选,不能在这时令其看扁了他们文林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