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大馆

高殷的话翻译过来很简单,用人话来说,便是自诩清官的不一定一直清,浊官也不一定一直浊,因此以月为限,加以考课,透过考试的便能“自证清白”,继续保持原有的官位,过不得的就开始降秩。

这便是一场惊雷了,至少清官们听说这个讯息,定是如遭霹雳:好日子到头了,国家要针对他们的浑浑噩噩不作为进行惩处。

但更让人震撼的还在后头,那就是浊流可以透过考试进入九品之序,也就是说,若是出了一个真正的考神,他就可以从最低品的浊官一路往上卷,直冲到中央来!

这怎么能够?如果证明了有清秀白莲可以从淤泥中诞生,那他们这些自诩清贵上流计程车族,不就不能作为学阀垄断高职清官了吗!

此言一出,近臣中出身士族者顿时明白大事不妙,至尊是来真的。

然他们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盖因考核的内容与中央官的考课接近,不是时政便是旧文历赋、经典名着,这还算是偏袒了他们,因为一旦考起具体的职责,即各州郡月令农时、风土人情、户口治安,那士族们便直接两眼摸黑了,似王徽之那般一问我三不知,还理直气壮的家伙,给高殷遇上便直接吊起来打。

毕竟做官要履什么职都不明白,自然要吃板子,而且这是北朝,南朝那一套批判的武器在北地武器的批判面前不太顶用。

纵使这些清流再找什么理由搪塞,高殷也会刨根问底,把他们那些小心思挖掘得明明白白;若实是不服气,还会安排晋升的浊官与这些所谓的清官在百官面前当场进行校试,那便是在整个朝堂面前出丑,真就是三四辈子的老脸都顾不成了。

帝有此想,态度又坚决,近臣们便也不好反对,成为高殷意志的执行工具人。

“那么便议定此决,使各州、郡中正上报郡国察秀孝者二百名,入文林大馆,等候考课。”

文林馆作为高殷太子时的文学机构,随着高殷的登基水涨船高,出于高殷发展印刷术、招收寒门子弟而办学、钻研学科理论等各式需要,数次进行扩张,圈了一大块领地,往高殷印象中的后世大学直奔而去,也因此被时人称呼为“大馆”。

与在朝中担任官职的文臣不同,文林馆臣是高殷亲手发掘计程车人的主要聚集地,为干明一朝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只不过高殷未曾正式承认,但隐约有这个苗头。

国家官方的对应部门是国子寺,主官是国子祭酒,类似于现代的国家教育部部长兼国立中央大学校长,于北魏一朝的中央官学设有太学、国子学、皇宗学、四门小学和专门学科教育,其中太学就是传统汉朝的最高学府,国子学则是司马氏为了满足门阀利益,专为士族子弟设定的最高学府,与太学大差不差,皇宗学是专门面向皇族子弟的学校,四门则是依照堂四方之门衍生出的四面学府,原本也面向再次一等的皇族子弟,而后无甚大用,专门学科便是“律学”、“算学”这类实用性强、适合就业的学科,学成后便是“律博士”或“算生博士”,人数不多,方便从事相关专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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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国子寺内的太学、国子学等学府的学生有着品阶,算是政府官员,且入仕不需要策试,直接迁补便可,而后为官,算是一条方便的迁升之道,提出均田制的李安世、后来的名将贺拔岳、韦孝宽等人就都做过太学生。

高殷则希望透过配置文林馆这个新机构,取代国子寺的部门职能,从而将未来诸多的新官员变成自己的门生,毕竟他是皇帝,帝国却不完全属于他,还属于整个统治阶级,而推行考课乃至科举,必然会引来那些士族的反弹,即便明面找不到理由,私下也会阻挠,尽可能拖延这套取士新法的成立。

毕竟谁没事喜欢考试啊!

因此若是在国子学考察这批孝廉,那么定然要出不少的么蛾子,甚至会有什么星象之说来指桑骂槐,指责高殷动了祖制。

而转入到文林馆便无太大问题,那是自己的潜邸,有着魏长贤、房熊、颜之推等诸多好用的文臣,使他们编纂考课教材问题不大,且文林馆本就是“待诏之所”,与皇帝本人关系匪浅,如果把皇帝视作一个类似丞相、司徒那样的职位,那么现在与高殷举行内朝的诸近臣和文林馆、天策府的文士将领们,就都是他这个“皇帝府”的私人辅属,优先执行皇帝的意志,对朝廷的责任则次之。

且国子寺也不是没有安抚之策,高演登基后下诏,让国子寺可以备立官署,依旧置生,讲习经典,而且同样要岁时考试。这是高演对国子学的全新创制,比起前代的国子学,具备了更多功能,如训教胄子、统理学官和生员,为后来的隋唐所承袭,高殷既然灭了高演,便也不客气的将这项改革笑纳,这也符合他作为汉儒之君的风格,并根据旧魏制度重新设立四门小学等学科,不过律学和算学主要还是放在了文林馆内。

等文林馆的地位与国子寺等同,那么他就可以如李世民那样,志得意满地宣称“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了!

这样解决的,便是高洋时期未能解决的班底问题,因为上位的仓促,高洋在军权方面要透过自己的努力,以及仰仗一定程度上娄昭君的支援,才可以勉强控制住齐国的军事,这也使得他不能杀死高演高湛,与母后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在文臣方面同样薄弱,必须借用兄长文襄的班底,也就此被文襄残党所束缚,文、武失衡而步入极端,才导致历史上高殷被政变的悲剧。

但现在这个世界线则调转了过来,借助政变和出征,在军事方面的阻碍基本上被高殷踏平,虽然还需要改进,但至少没有了对皇权急切的威胁;文士方面,则在这一日对官制、考课以及学府的重新建构中,培养出只属于他高殷的基本盘来,从文林馆出来的文士,每一个都会打上“帝党”的烙印,比国子学和太学那帮走朝廷路线的学生,多了一层简在帝心;

而只要持续推进这样的改革,国子寺官方必定会眼红,同样希望亲近天子,继而承认这一套改革,使得高殷在官学外创立的各私学取得崇高地位,如此一来,朝廷中士族门阀所能把控的职位就会变得稀少,进一步削弱他们的能量。

高殷也在这一场谋划中收回对官职改易和任免的权力,成为更加真实的帝王。

权力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透过“继承”取得一部分,但想取得所在职位应有的、乃至更多的权力,就需要去压制同僚、糊弄上级,以欺骗和强夺而得之,因此某种意义上,皇帝便应当是野心最大,也最能好勇斗狠之人,否则便不配再做皇帝。

连权力都不渴望,你登上那个位置做什么?看风景吗?

而这种竞争,较之厮杀的战场更为险恶,因为根本没有人流血,所有人都是同国,但敌友之间分分合合,潮浪之下暗流涌动,只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

如今高殷借助着历史的预知视野,对齐国的官僚体制挥出第一剑,这剑杀的是庸碌纨绔,只有真英雄会被激出豪气,为了他的“天下苍生”与天子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