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九品

“这为官一途,自然是以做事为结论,否则要这官做什么呢?”

高殷正襟危坐,对着臣子们训话。

人有好人坏人,官分清官浊官,但这官的分法却和人的道德不同,全凭上方两张口评说,九品中正制就是如此,由名为“中正”的官员对各地人才进行九品的打分评定,是为九品中正制。

自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以来,中正品第似乎有九等,然而实际上在运转的时候,只有上品和下品。

奇怪了,明明叫做九品中正制,理当有九品,光是上品就有上上、上中、上下三级,即一品二品三品的啊?

实际上,所谓的“上品”并不包括一品三品,而是专门指的二品。

这就涉及到中国源远流长的政治智慧了,上上的一品是留给圣人的,谁敢说自己是当世圣人呢?哪怕王莽再世,仲尼复生,他们都不敢承认,因为圣人的评价标准之一就是谦逊,承认的那一刻就不是圣人了,也因此无人可得上上一品的评价,那就不是人类可以拿到的,因此上中的二品是实际的最高。

而从晋初开始,上下的三品便已经不受尊敬,之后一律算是卑品。

三品都如此了,那之后的四五六七八九品自然也是下品,根本不入清流之眼,比如《宋书》的作者沈约就在书里说“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还,遂成卑庶”,只有二品才算是上品,自三品以下全部属于卑品。

因此“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二品无寒门,三四五六七八九品无士族”,原因无他,二品被上层士族给牢牢把持了,这是从魏晋开始保持至今的良好习惯。

而二品的高士一旦多了起来,根据出身门户、政治权力以及门阀等第的区别,也同样会在内部进行新的划分:

帝室茂亲和高等士族称为“灼然二品”,即流量明星、当红炸子鸡,火得发烫,“门在灼然者”居于国家权力之顶,等级最高,最受优宠。

次之者为“门地二品”,表明这些人才透过家族或祖上官爵,又或者是当朝新贵而得到二品定语,略逊于灼然。

“二品堪才”再次之,他们既不是高门旧族,也不是当朝新贵,多为“累世豪强”的地方大姓和低等士族,加上自身的博学或济世才而列为二品,属于家世不算低,自身又能整活的有能人才,通常充任官品较低但仅限士族担任的官职。

因此九品中正制真正的等级序列,乃是“灼然二品”、“门地二品”、“二品堪才”、三四五六七八九品,直至流外等官吏。

高音不由得感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中杯、大杯和超大杯啊。

既然分出了上下,官员就有清流和浊流之分,想象朝廷是一条巨大的河流,有品的在主流内,是为九品,而地方官吏则是支流及支流的支流,便是“流外”的浊流,流外有七等,这也就诞生了一条完美的鄙视链,二品鄙视三品到九品等流内官,九品流内官鄙夷七等流外官。

即便一开始,九品中正制的目的是单纯的评定人才优劣,也由于评审标准过于灵活和圆滑,最终反倒巩固了门阀政治,成为士庶分野的界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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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魏晋已亡,但这些制度依旧透过各朝需要而流传了下来,并在北魏手中发扬光大,如今的齐周仍深受影响,例如齐国就仍以流内流外以及勋品划分,齐国的元旦大宴会,文武百官在九品以上的可以参加宴会,三品以上官员和开国公侯伯、即将上任的刺史登上大殿,与皇帝同殿,三品至九品的则在台阶之下,勋品官员则在端门之外。

正因为有不同的官品,才能排列出不同的尊卑,然而世家大族按照九品中正制肆意攫取高位,让“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成为了现实。

这既减少了权臣篡位建立新朝的阻力,但也构成了新朝清除弊政的阻碍,五胡十六国、南边的宋齐梁陈和北边的魏齐周,能创造这么多建国神话,很大程度上也是依赖了这群好吃懒做的食利阶级,可以说,他们就是王朝周期率的根源。

此刻,齐国也存在着这么一批根深蒂固的食利者,要清理这群蛀虫,那么旧有的九品中正制就必须要改革了。

“我大齐之选举,多沿魏制,凡州县皆设定中正,若要整顿吏治,应当从此始。”

中正分大小,分别掌州和郡的人才评次,魏晋时天下分十三州,因此大中正的数量也不多,但晋末开始天下崩乱,领土不断动态变化,州的领地也越来越细碎,这就导致州的数量在事实上变多,中正也随之变多了,同样也是世家逐步做大的因素之一。

而虽然中央朝廷的中正系统是上级部门,但众所周知,部门的真正实务掌握在一线部门,即地方衙门的中正手中,他们有着当地的世家人脉以及情报资源,一如诸葛亮,看中了刘备立刻有一群荆州朋党互推,刘备一刷朋友圈全都是点赞卧龙的,不由得他不上钩,这也是世家尾大不掉的原因。

要解决他们不难,难的是解决之后,他们承担的挖掘人才的责任由哪些官吏来填补,他们不仅要为朝廷举荐人才,更要让这些地方豪族和士族心向朝廷,而不是憋着劲儿等着“朝廷崩溃”、“天下大乱”,为此哪怕给他们让点利,也是利大于弊。

“吏治吏治,一吏不行,便换一个去治,因此须得先挖掘新人才。”

必须要建立一个数目庞大、业务能力强的官员预备团,才能取代这些地方上的中正,而高殷登基才刚满一年,这样的人才一个两个还方便寻,想达到替代一个国家的对应官吏群体的数目,还需要继续培养,或许要数年乃至十年之久。

“可若以中正之法,便是走了老路了,又何谈挖掘呢?自当想一个取士新法。”

高殷虽然这么说,但底下的臣子们大多没有好办法,高殷不由得微微叹息。

说来也是尴尬,哪怕是高殷身边,这样的人也不算多,所谓的近臣无非是高长恭、高延宗等人,还能算上康虎儿、娥永乐、陈山提、刘桃枝等人。

这多少也有一些高殷的责任,他为了稳固皇权,目前是先重用武官,以求坐稳江山再言其他。对于文士虽然并非不看重,也让他们从事着修书供皇家预览、建立新学校、引领社会文气风尚等工作,但相较于武官,确是稍有不及。

这就导致了目前级别高到能在内殿与高殷商议政务的高阶臣子,无非是特务苍头,抑或是禁卫武官,打是能够打,但让他们参与到这类影响后世上百年,需要高阶文化素养的工作,那就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高殷的错。

这样便是恩幸政治了,任用忠诚度高的臣子,固然会按照君主的意志执行,但执行的效果如何,就很难说了,不看素质和才能,往往事与愿违。

而高长恭、高浟等人是宗室,也能站在皇族的立场与他们洽谈,但宗室也各有事务,出于爱护及本能的防范心理,高殷也不希望令他们涉入过多——若事情顺利还好,若引起众怒,那就麻烦了,要保就得帮忙顶锅,不保则让其他宗室寒心,这样算起来还是外臣方便。

至于外臣中的文士领袖,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也有着才学,比如朝中的魏收、邢邵、祖珽、李绘,文林馆的颜之推、魏长贤、陈康、房熊、封孝琰、荀士逊、诸葛颖、李德林等人都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可前三者地位已经很高了,没必要去做中正,而后面这些人多是世家出身,即便接受中正这种官职,走的也还是老路,断然不肯为了皇帝去得罪世家,毕竟是流水的皇国,铁打的家族,崔浩的脑袋还淌着尿,天天的熏着他们呐!

所以说到底,还是缺乏人才,特别是那些有一定才能,而又对他高殷忠心耿耿的人才,最好还是新当官的,对国家还有一定希冀,眼里有光的那种后世大学生型别。

高殷不由得沉吟:“朕欲大兴文教,广建学府,并大议考课内法,令百官习诵之,以考内外众官。卿等意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