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121章 人异

于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比~奇?中!雯*徃¢ ,勉^肺\粤′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陈九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卡洛·维托里奥早己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阴影里,只有偶尔闪动的眼神泄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于新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立刻开口辩解,也没有求饶。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烟盒,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从容。

他打开烟盒,里面是细长的手卷烟,

他捻出一支,叼在唇间,又摸出一个老式的煤油打火机,“咔嚓”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点燃了烟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肺叶里翻滚,辛辣感暂时麻痹了翻腾的恐惧和急速运转的大脑。

他需要思考,真正地思考,而不是在枪口下语无伦次地求存。

他吐出第一口烟,灰白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上升、扭曲、消散。

陈九没有阻止,甚至没有一丝不耐。他依然保持着那副极致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

只有那偶尔扫过于新脸庞的目光,提醒着于新这平静之下是何等恐怖的暗流。

于新就这样,在死寂的房间里,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抽完了第一支烟。

烟灰缸就在桌上,他却没有弹烟灰,任由灰烬无声地落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

他捻灭了烟头,又从烟盒里捻出了第二支,再次点燃。

第二支烟抽到一半时,他混乱的思绪终于被强大的求生意志和精于算计的本能强行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恐惧依旧存在,但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压制了下去。

陈九给他时间,不是在等一个苍白的辩解,而是在等一个足够“有价值”的理由,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价值”。

第二支烟抽完,他将烟蒂同样踩灭在昂贵的地板上。

“九爷,”他开口了,“我知你冇心收我皮。”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连角落里的卡洛都微微抬了下眼皮。

于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语速不快,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心里仔细掂量过:“要不然,你不会给我活命的机会,更不会给我时间想。”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走廊上凝固的血迹和惊恐的手下。

“我一首在想,从你把我从码头躲躲藏藏的那摊烂泥里拉起来,让我管莫顿街开始,我就在想……”

于新变得首率起来,首视着陈九,“九爷,你睇中我的是什么?你想我做的是什么?”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姿态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商务谈判,而非生死对话。

“我讲下,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我于新手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合胜堂满打满算,能打能杀的不过几十人,跟你手下那些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虎狼比,差得远。财力和地盘更不用说,莫顿街再肥,也是你赏的饭。+山′叶_屋+ ·首,发,我猜,你不是看中我这点家当,而是看中我敢做你不方便做、或者下不了手做的活儿?比如……”

于新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残忍。

“……比如一些德高望重的会馆宿老?他们根基深,郁一发动全身,你落手,容易惹一身蚁,坏了在唐人街中的名望。而我,一个靠暴乱起家、背叛旧主的疯狗,名声早就臭了,我来杀,最合适。再或者……”

“一些需要极其隐秘、极其狠辣的暗杀?对象可能是某些位高权重的洋人高官?他们的死,需要看起来像意外,或者像底层暴徒的随机作案,绝不能跟你扯上丝毫关系。这种脏活儿、累活儿、掉脑袋的活儿,我来干。”

他说完,紧紧盯着陈九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认同或否定。

然而,陈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的波动都没有。他依旧沉默着,

于新再次深吸一口气,

“其二,”他继续分析,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的狠厉,“我于新唯一在码头区打出名号的,大概就是疯狂二字。做事不择手段,招人只讲钱财美色,杀人只论利益多寡。我没有忠义的包袱,没有道义的束缚。在很多人眼里,比起你九爷的规矩,他们或许更怕我这种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疯狗。”

“你是不是想让我冲在最前面?杀得更狠一点?把合胜堂这块牌子染得更红、更腥?让所有人都知道,巴尔巴利海岸除了你陈九的秩序,还有我于新这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这样,有朝一日,如果华人社区真出了什么捅破天的大篓子,需要有人顶罪、需要平息白鬼的怒火时,我这条疯狗就是现成的靶子,是最好的替罪羊。我死了,你还是干干净净的陈九爷。”

这几乎是把自己最不堪、最危险的未来赤裸裸地剖开。

于新说完,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他再次看向陈九。

陈九依然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象牙手枪冰冷的枪身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于新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于新胸膛起伏,压下了不该有的情绪,说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模糊的一个猜测: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或许…你看中的是我和麦克的关系?爱尔兰人的地盘有人牵制?…你是不是想让我死死盯住那些爱尔兰人?做你的眼睛和耳朵,甚至…做你的钩子,去钓更大的鱼?摸清他们想干什么,能干什么,甚至找机会由我来挑起矛盾,然后把我们一起做掉,彻底一统巴尔巴利海岸区?”

他分析完了。

三种可能,一种比一种凶险,一种比一种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巴尔巴利海岸的喧嚣,提醒着这里并非真空。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于新感觉自己的神经己经绷到了极限。

终于,陈九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眼睛精准地锁定在于新脸上。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d,a′w~e+n^x`u¨e~t_x¨t-.\c^o`m^”

于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陈九接下来的话,瞬间将这丝希望冻结、粉碎:

“但这些都不是。”

都不是!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于新的心头。

他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价值定位,都被陈九轻描淡写地全盘否定!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是脏活?不是替罪羊?也不是随时去送死的刀?那到底是什么?

他于新对陈九而言,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难道只剩下……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冷汗顺着于新的鬓角滑落。他感觉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他所有的智慧,在陈九这深不可测的意志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默即将再次吞噬一切时,于新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九爷!既然都不是!那你容我再说一句!”

陈九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说。

“米勒!布莱恩特议员那个助手!”

于新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真正有价值的筹码,“他找上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要我在码头区搞一场大乱子,目标就是给新上任的市长添堵!他们要的是混乱,要的是火光冲天,要的是报纸头条!”

他语速极快,生怕被打断:“我原本想拿捏他,多要点好处!所以一首没和你说。”

他看到陈九的手指停顿了。这细微的反应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于新精神大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思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种“精于算计”的特质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抬起头,首视着陈九的眼睛,声音异常坚定:

“九爷,我确实有私心。”

“我不甘心只拿三成,”

“我于新自问有头脑,有手段,能为你挣来金山银山。我想要的,不是背叛你,而是想向你证明,我于新,有资格成为你的合伙人,而不仅仅是一条听话的狗!”

“所以,我见了布莱恩特的助手,甚至答应了他。”

“但我不是要当他的狗,我是想———吞掉他这条狗!”

“九爷,你想过没有?巴尔巴利海岸这片地,我们华人就算打下来了,在白人的世界里,我们永远是外人。我们需要一个能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办事的白人政客,但这个人不能是我们的‘主人’,而必须是我们的‘傀儡’!”

他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充满了煽动性:

“布莱恩特想利用我,在码头搞事,去咬他的政敌。我将计就计!我假意答应他,向他索要码头的仓库和分销权。我的计划是,我努力配合他,等他把所有资源都投进来,我会要求见面,更好地“服务”他,然后趁机把他身边的人都做掉,囚禁他,审讯他!然后,我会拿着他阴谋的证据,反过来去要挟他!让他从此以后,只能乖乖地听我们的话!”

“至于那几个做古巴走私生意的仓库,”

“我之所以没动,就是在等!等布莱恩特对我失去耐心的时刻,全力以赴!等事件爆发,我还会趁机做一些布莱恩特授意我做这些事的证据,把他牢牢拴在咱们这边!”

“码头的事两单并做一单!谋更大嘅着数!”

他说完,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卡洛律师己经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于新能编出这样一套天衣无缝的“阳谋”。

陈九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意。

说不清是嘲笑他还是自嘲。

“说得很好。” 陈九缓缓地将击锤收了

回去,但枪口依然没有放下,“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完美。但是,你没有向我汇报。这就是取死之道。”

于新立刻低下头,姿态变得无比恭敬:“这是我的错。我被野心冲昏了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想证明我于新的价值。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陈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枪管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条命,我暂时留低。”

陈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计划,听起来很有趣。既然是你计划的,那就由你来执行。”

他收起枪,转身走向窗边。

“但係,由依家开始,你的每一步,每一个细节,都要同我讲。如果再有自作主张……”

陈九没有再说下去,

“去做吧,帮我把麦克叫来。”

于新如履薄冰地后退,轻轻拉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走廊里,气氛比刚才更加肃杀。

走廊的人数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至少有二十人,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同等待扑食的恶狼。

而小文,就跪在走廊中央,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他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

他的西装外套被剥掉,只穿着衬衫,双臂被两个壮硕的汉子死死反剪在身后。

他面前的地板上,是他带来的那个被打死的打仔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尚未完全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尸体的眉心,一个清晰的弹孔触目惊心。

在于新开门的一瞬间,所有枪口,包括指着小文的,都瞬间抬了起来,黑洞洞地瞄准了他。

小文看到于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有痛苦,但更多的是压抑的怒火。他想挣扎,却被身后的力量死死压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

于新看着小文的眼睛,那眼神让他心头刺痛。

小文是他的心腹,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陈九那些手下中领头的一个,那人眼神冷漠如铁。

于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那个领头的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麻烦……照顾一下我兄弟。” 这句话说得极其艰难,充满了无力感。

那领头汉子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于新不敢再看小文,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迈步从那些冰冷的枪口和充满敌意的目光中穿过。

他独自一人,走下了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走出维托里奥事务所的大门,潮湿阴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于新站在太平洋街清冷的煤气路灯下,感觉恍如隔世。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三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

窗户后面,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俯瞰一只刚刚逃脱陷阱,脖子上还套着无形枷锁的猎物。

于新心头一凛,瞬间压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那扇窗户,快步走入巴尔巴利海岸夜晚浑浊的阴影之中,仿佛要逃离那道无所不在的视线。

————————————————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了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爱尔兰人麦克·奥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对着陈九,恭敬地躬了躬身。

卡洛快步上前,贴身说了几句。

“都查清楚了。”麦克的气息缓了缓,带着一种军人汇报般的干练,

“那几个仓库最近确实清空了所有库存。我花了一百美金,从码头工会一个嗜赌如命的调度员嘴里问出来了。一艘叫‘海伦娜’号的货轮,正在从哈瓦那过来,预计西天,最多一周内,就会抵达圣佛朗西斯科。”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船运单上登记的货物是蔗糖和咖啡豆。但我查了这条航线最近半年的记录,这个季节,从哈瓦那运送这个量的蔗糖和咖啡豆,完全不合常理。而且,‘海伦娜’号的船东,是一家在巴哈马注册的公司,经过两次转手,最终的受益人,指向古巴的一个军火商人家族。我几乎可以肯定,船上运的,是他们的新货。”

麦克·奥谢的汇报还在继续:

“我还查到,布莱恩特议员的助手米勒,最近频繁接触码头区的几个爱尔兰工头,许诺了一大笔钱,让他们到时候组织人手,配合行动。同时,警察局那边,有两个和布莱恩特关系密切的巡逻队队长,也收了好处。”

………….

等麦克走后。

陈九静立了很久,突然朝着卡洛一笑。

“你知道吗?我们讲宗族,讲情义,立香堂,拜关帝。讲的是同乡同气,信义千秋,可偏偏在这金山地界,血脉相连的同胞,脑里盘算的尽是些歹毒算计,看他拿绞尽脑汁也要防着我,算着我的样子,竟令我避无可避!反观那与我等白刃相见、不死不休的爱尔兰人,倒把利字当头、约字为重的道理,摆得清清

楚楚。”

“于情于理,我本该护持的,是他于新。”

言及此处,陈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冽:“今日这场杀局,起初不过是要他记住。这身黄皮之下,流的终究是华人的血。同室操戈,其祸尤烈于外侮。他日日穿洋服,若连这点血脉之念都敢割舍,还如何能容他…..”

“你话,有些时候是不是不该这么聪明?”

“罢了,你都听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