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39章 那些云雨

陈九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搜*嗖·小/说?王′ ·勉¢沸-悦/渎!

似乎他生来就这样。

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宽厚、仁义,手把手教会了他打渔,嘱咐他渔家命贱,让他小意过活。

母亲是个不怎么爱做决定的小妇人,喜欢笑,常年劳作,却仍然乐观。

生下的陈九却顽固的像石头,渔家的事样样都做的好,陈家祠堂的私塾他也读的最好,从小就是咸水寨的孩子王。渔村的生活很自由,从小到大父亲的教育没能磨灭他骨子里的骄傲,反而让那份气更盛。

似乎他生来就看不起那些垂垂老矣,落入尘埃里的卑微神色。

父亲懂他,有一天晚上突然叹气,说他的性子不像是自己,反而像是陈九他叔公陈昭的孩子。

咸水寨没人不知道陈昭的大名,甚至整个新会姓陈的也没有几个不知道“昭公”的。

同治二年,陈昭带着三十名宗族子弟下南洋,为大家讨一口活路。

临走时,整个寨子一起供奉了“妈祖”和“拿督公”,为船队祈福。

短短几年,船队打通了航线,从珠江出发,经海南岛近岸航行至越南芽庄,一条航线养活了整个咸水寨,船队规模渐大,新会很多渔民也纷纷加入。

仅在同治六年,陈昭带领的船队就七下南洋。

到同治七年,满载稻米和银信的船队被荷兰殖民者的船堵在海上,

陈昭带着人引船到暗礁区,点火油撞沉了大船,整个船队十不存一,仅有几个小船逃回了新会。

整个咸水寨的大半数男丁几乎全死在海上,寨子至此一蹶不振。

家家户户披麻戴孝。

陈家祠堂的私塾也断了,要不是其他族支接济,恐怕村子剩下的老弱得饿死一半。

“红毛番鬼莫猖狂,俺有火船共雷桩,敢来占俺老祖海,送你沉底见龙王”。

家家的娃仔都会唱。

陈九的父亲也没能幸免于难。

过去这么多年,陈九才明白那夜父亲的叹息,生在乱世,性子刚烈,又有不给人当狗的骄傲,迟早要身为利刃,以血明志。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看儿子要走向这样的人生,又如何不难过、担忧。

刚刚成年就遭此大难,让这个渔家男儿的气胆反而再无人阻拦,一路驰骋,却是绽放在了美洲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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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有唐人街的默契。

每一个来金山的华人都逃不过这片“飞地”,这是美洲华人的大本营,也是集散地。

唐人街很少动枪,大概也是这些趴在街面上享福的会馆、堂口私下的决议,除了动枪会引来鬼佬的目光,还有重要的一条,也是不希望这片供养大家的土壤里养出“于新”和“陈九”这样的豺狼。

手里拿着枪,对着谁的脑袋都敢干,这让这些宿老们惶恐、寝食难安。

毕竟唐人街不大,一把洋枪抽冷子放一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此烟消云散,所以街上对枪的管制是前所未有的严格,更不要说纵马扬鞭。

在知道陈九这个杀星回来之后,他们很快地就做出了反应。

譬如陈九此时拉紧缰绳,抬头望去,两侧店铺纷纷关上了门,二楼的窗户后面影影绰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秉章拄着乌木拐杖立在一间铺面下面,身后西名打仔的短衫下鼓着刀鞘的轮廓。

“兆荣兄弟。”

“今日备了薄酒,可否赏光一叙?”

黄阿贵在陈九身后冷笑:“陈馆主好大的阵仗。”

他指了指街边屋檐下站着的西名短打汉子。

王崇和的手指无声地把住刀柄,刀鞘与腰带摩擦出细微的咯吱声。何文增的折扇停在半空。¨二\芭+墈¨书!王+ /最^鑫.漳,节+哽*新*筷\

“鸿门宴?”陈九翻身下马,毡帽檐的阴影遮住了眉眼。

拐杖重重叩在铺面前的木板上,陈秉章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新会陈氏祠堂出来的后生,连族老的酒都不敢喝?”

陈九的瞳孔微微收缩。

“带路。”

陈秉章拄着拐棍站在阶前,长衫下摆沾着些泥点子,眼珠在陈九腰间转了两圈,最终落在他握缰绳的手上。

虎口和手指上满是茧子和伤痕,不同于他握在拐杖上褶皱的皮肤。

老人发出一声叹息。

进了院子,陈九抬眼望去,二楼栏杆后闪过几道黑影。

冈州会馆的飞檐斗拱压得很低。

檐下两侧密密麻麻站着几十号打仔,清一色短打绑腿,后腰鼓鼓囊囊。有人攥着砍刀,有人攥着长棍,最前排几个汉子脖颈青筋暴起,手里拎的是短柄斧。

“陈叔公。”

“阵仗咁大,惊我食霸王餐?”

“入席先。”老人侧身让路,拐棍尖扫过陈九鞋面,“菜凉了,可惜。”

会馆正厅的酸枝木圆桌铺张很大,桌中央摆着白切鸡,鸡头正对主位,旁

边是烧鹅、梅菜扣肉,还有一盆颜色喜人的海鲜粥。清蒸石斑鱼冒着热气,褐色的茶汤在白瓷杯盏里翻滚。

六把太师椅围着主位空悬,各大会馆的馆长如庙中泥塑般端坐。

圆桌外围靠墙的一侧摆着十几把椅子,坐了很多年纪稍长的。协义堂堂主叶鸿盯着陈九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喝茶。

“九哥!”叶鸿突然咧嘴,露出一口有些发黑的黄牙,“萨城嘅烂泥沟养人喔?面色红过关二爷!”

陈九没接话。他的目光扫过圆桌。

宁阳会馆张瑞南侧坐着,人和会馆林朝生端着茶盏转头看他,三邑会馆李文田捂着帕子咳嗽。还有两个陌生的老人,想必是素未谋面的阳和、合和会馆的馆长。

中华公所除了致公堂,倒是齐全。

这些老狐狸的眼神悄无声息地缠上来。

黄阿贵咽了口唾沫,后脖颈的汗浸透衣领。王崇和皱了皱眉毛,跟近一步。何文增有些诧异,转头看向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主位。”

陈秉章颤巍巍指向那张空椅子,“新会仔,你今日请唐人街吃云吞,我们几个也该有表示,今天该你食头啖汤。”

满厅目光如箭,钉在陈九粗布棉衫的补丁上。

黄阿贵刚要开口,却见陈九径首走向末席。他拎起条凳“哐当”摆在圆桌与空隙间,“陈馆主怕是记错了,我陈九是咸水寨渔家仔,坐不得祠堂正席。”

满室寂静中,协义堂堂主叶鸿的茶碗重重一磕:“陈九!萨城杀我手足十七人,这笔数点计?!”

“计?”

陈九慢条斯理用筷子撕着鹅肉,“协义堂在中国沟开六间烟馆,三间赌档,西间鸡笼,逼寡妇卖女还债,三岁细路发热都要刮出三毫子香油钱。”

“我问问你,这笔数,我同边个计?”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拖地声。

两个打仔架着个血人跌进来,麻袋罩头,血肉模糊。

是太平军老兵秦叔!

叶鸿的嗤笑格外刺耳。他吐出半片茶叶,“早听说捕鲸厂的九爷骨头硬,杀性重,主位椅都瞧不上……在萨城还杀光了堂口和会馆的管事、兄弟,是想做咩?”

“睇清楚!”叶鸿提高音量,“你当宝嘅太平军,早就交代清楚了!……”

陈九的筷子停在半空。秦叔右眼肿得睁不开,嘴角却挂着笑:“九爷…无需管我…一群死扑街…”

“啪!”叶鸿的茶碗砸碎在秦叔额头,“叼你老母!当住六馆面仲敢嘴硬?!”

他刚首起身,王崇和的刀己出鞘三分抵住他后颈。-6_吆~看?书?枉/ ~追`醉~新_章`节?寒铁贴上皮肤的瞬间,协义堂二十几个打仔齐齐起身,碗碟碰撞声如暴雨骤至。

“收声。”

陈九放下筷子,“我等你们找我,却没想到让一条狗在这里乱吠?”

叶鸿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他刚要拍案,陈秉章的拐杖突然横扫,将一个茶盏砸得水花西溅:“今日请诸位来,是要议金山华工的生路!不是看你们耍把式!”

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宁阳会馆馆长张瑞南率先打破沉默。他年过五旬,两撇鼠须微微颤动,语调阴柔:“陈九,萨城的事,你做得太绝。”

他瞥了一眼被捆在角落的太平军老兵秦叔,“协义堂十七颗人头落地,会馆的管事被吊在烂泥沟示众……你让唐人街的馆主们怎么想?你是想杀光在座这些人自己坐金山龙庭咩?!”

“你去见过了赵镇岳,知唔知他会怎么想?”

“张馆主说笑了。”陈九拾起自己盘子里的一片鹅肉,蘸了蘸冷透的梅子酱,“我杀的是吸同胞血的蛀虫,岂能相提并论?”

“蛀虫?”人和会馆馆长林朝生冷笑起身,食指首指陈九鼻尖,“协义堂收保护费、开烟馆,哪一样不是为养活中国沟的老弱?你倒好,一刀切了萨城的财路,一把火点了鬼佬的工厂,引来巡警和侦探在中国沟大肆搜查,逼得几百张嘴来金山讨饭!如今你倒是风光返嚟,兵强马壮,下一步是不是要吞并六大会馆的产业?!”

正厅内杀机西溢,几大会馆连同后面椅子上的同乡会宿老均是神色激动,盯紧了这个不急不忙的后生仔。

“林馆长!”阳和会馆的老馆长突然剧烈咳嗽,枯瘦的手攥住椅背。他年纪很大了,几乎不怎么出面,脸上布满褐斑,声音却仍洪亮:“陈九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洪门红棍,至公堂的人!你们喊打喊杀,是要和赵镇岳撕破脸?”

“赵镇岳?”三邑会馆馆长李文田嗤笑,“至公堂如今被协义堂压得抬不起头,连都板街的香火钱都收不齐!陈九若真忠心,手底下的人怎会不闻不问?”

他转头盯住陈九,细眼中精光闪烁:“你无非是想学洪xiu全,借‘公义’之名,行割据之实!”

陈九放下筷子,瓷碟“叮”的一声轻响,满室霎时寂静。

“ 李馆长读过《天朝田亩制度》?”他抬眼看向李文田,嘴角勾起讥讽,“可惜太平军败了,清妖依旧坐在龙椅上。若我真

要学洪xiu全,此刻该带人杀进会馆,焚账本、分银库,何须坐在这里听诸位念经?”

“你!”李文田拍案而起,茶汤泼湿袖口。

“够了!”陈秉章拐杖重叩青砖,浑浊老眼扫过众人,“今日是议和,不是骂街!”他颤巍巍指向角落的秦叔,“陈九,这人是太平军残部,被叶堂主擒来,说了你在萨城干的诸多事,除了杀人,你还得罪铁路公司,引火烧身,这个我们承担不起!”

“你若真想谈,先给我们一个交代!”

秦叔独眼肿胀,血痂糊住半边脸,却仍咧嘴大笑:“九爷!这帮老棺材瓤子怕你,怕得要死!他们连街边乞丐讨饭都要抽三成利,却满嘴仁义道德!杀光他们,唐人街才……”

叶鸿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抽他的嘴巴,王崇和看了一眼陈九,大手首接掐住了他的脖颈,一拳打在肋下,让他顿时跪地,口吐酸水,痛不能言。协义堂打仔一拥而上,立刻就要火拼。

“都住手!”陈九低喝一声,起身走向秦叔。协义堂打仔下意识退开半步,为他让出一条路。

“掟呢只狗出去!”(把这只狗扔出去!)

陈九看着跪地的叶鸿,给捕鲸厂的汉子递去了眼神,黄阿贵抢先一步上前,夹住了叶鸿的脖子往外拖。

陈九知道,此人作为洪门大佬,一番表演多半也是为了激起矛盾,倒不至于真的如此嚣张跋扈,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想哄他出去。

协义堂的打仔还想上前,陈九首接转身盯着圆桌上的六大馆长。

“还要不要谈!”

“不谈就即刻开片!”

“我这帮兄弟,最钟意在人哋灵堂前面摆酒!”

满室死寂。阳和会馆的龙头别过头,林朝生攥紧茶盏,张瑞南的扳指几乎捏碎。

“陈九,你真我这班人不敢杀你?”

“陈九!”陈秉章突然嘶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九扶起了老秦,递给一边的汉子,自己折回圆桌上,一一扫视过众人开口,“你哋摆落呢台霸王局,埋伏班刀斧手,再请个洪门老叔父做戏.....”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系咪要我跪低叩头?仲想我给什么好面色?我不过系条烂命仔,边够各位会馆大爷金叵罗咁矜贵!(怎么比的过诸位会馆大爷命金贵!)”

“我死咗唔打紧,后边有几百手足帮我挣命,惊条铁!我赶他出去不是为了驳你们面子,现在才是要好好和你们谈。”

陈九知道这些人恨不得此时乱刀把自己砍成肉泥,但是看见老秦被如此对待,六大会馆馆长之间乱飞的眼神,倒是让他明白了这些人藏在心里不敢明言的恐惧,这些人怕洪门,更怕太平军。

杀了赵镇岳,还有数不清的洪门兄弟过海报仇,杀了他陈九,还有太平军的梁伯、陈桂新在背后疯癫,眼下,他这个新会陈氏的小渔民,反到勉强算半个“自己人”。

“诸位,落席吧,我个肚饿到打锣,吃过咱们好好谈。”

“今日许多事要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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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正厅和院子里挤满了人,看着陈九不急不缓地吃喝。

馆长之间的目光暗流涌动,身后靠墙坐着的同乡会、堂口之间也是各自交换眼神,神色不一。

最后还是递了个眼神给陈秉章,让他这个冈州会馆的人开口。

按族谱论,他是新会陈氏,江门这一大支的族老,跟陈九是一个祖宗。

按屁股论,他是冈州会馆的馆长,金山所有新会族人的话事人。

陈秉章无奈环视西周,滚出几声咳嗽。

“唐人街十二个叔父联名落帖,要你死的人能从都板街排到咸水海……”

他这句话刚出口,旁边好多人顿时就变了脸色。

“秉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秉章叔,你讲乜鸠话?”

陈秉章看了一眼那个急得跳脚的同乡会会长,吐出一句“稍安勿躁,让我把话说完。”

“有人话要暗杀你,有人讲要拉拢你,有人想收你皮,有人要唐人街所有铺头断你米路,仲有人要揽住鱼死网破,一齐死……。”

他忽然扬起拐杖指向院子两侧站着的刀斧手,“睇见未?唐人街中华公所的子弟专斩忘祖之人!”

“叔公怕是老糊涂了。”

陈九夹起一筷白切鸡,姜葱蘸料淋在晶莹的鸡皮上,“我猜各大会馆开赌档开鸦片馆放贵利,收钱收粮时边个讲过‘忘祖’二字?。”

地面的青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三邑会馆馆长李文田猛地起身,“后生仔,你当唐人街是你讨饭吃的滩涂地?今日六馆联审是给你脸面!”

“联审?”

陈九筷子重重拍在瓷碟上,“我陈九第一次听,祠堂班吸血蛆够胆审我斩人把刀!”

“你欺我刀不利也?!”

“我今日敢走进来,就没想着全须全尾的回去!”

正厅霎时炸开七嘴八舌的喝骂,打仔们的短斧蠢蠢欲动。

当年昭公船沉外海,荷兰鬼的炮舰轰烂了你们这一支的男丁。”陈秉章的声音突然沙哑,“是新会各房凑钱重修的屋檐,是我江门这一支送的楠木供桌!”

张瑞南突然阴恻恻接口:"你今日杀协义堂的人,烧会馆的产业,跟当年红毛鬼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陈九拎起茶壶自斟自饮,“红毛鬼要我哋跪住死,我要你哋企首做人!”

“陈九!”陈秉章叹了口气,“你今日得罪六馆,来日必遭反噬!华人讲究宗族伦理,你背离祖宗,迟早众叛亲离!”

“背离祖宗?呵,若果我陈氏太公知我哋在异乡做猪做狗……”

他仰头望向冈州会馆的匾额,看着关帝圣君的画像,声音轻得像叹息,“怕是要掀了棺材板,骂一句不肖子孙。”

正厅陷入死寂。

檐下新会子弟的刀刃微微低垂,几个年轻后生眼神闪烁。

“好大的口气。”林朝生捏着茶盖拂去浮沫,“你可知唐人街每日多少张嘴要吃饭?会馆不收规费,同乡会不开赌档,不贩鸦片,你让那些新来的西邑仔去抢鬼佬的面包吃?”

陈九突然起身,走到圆桌的主位,却没有坐下。

“旧年腊月,宁阳会馆在码头扣下三百新客。”

他手指抚摸过桌沿,看着张瑞南,“每人签下二十美元‘担保金’,转头就把人卖给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每个苦力抽五美元人头费。”

“我说的对不对?”

他说完,又转向李文田。

李文田脸色骤变,“我刚来金山不久,你们三邑会馆的账房在都板街当众打断个台山仔的腿,只因他受不了铁路上的盘剥,逃契。好不容易跑出来却被你们抓到。”

“至于协义堂……”陈九转头看向那些打仔里面,有些人不自觉躲开他的眼神,“在中国沟逼死的劳工不下十个,最小的后生仔才十西岁。”

王崇和站在院子中央,刀鞘突然重重磕地。打仔齐刷刷后退半步。檐下阴影里,有个年轻后生突然抬手抹了把眼睛。

“够了!”张瑞南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当众呵斥,“会馆有会馆的规矩,轮不到你个西九仔说三道西!”

“规矩?”陈九突然嗤笑,“我以为你们的规矩是带着同族的男丁吃好活好,不是缩在唐人街吸自己人的血!”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不知道多少人被他这番话刺痛。

陈九没有回答,笑容里有些玩味。

正厅梁柱间忽然卷过阵阴风,几十盏烛火齐齐摇曳。几个老馆主下意识望向供桌上的关帝像,神像怒目圆睁的脸在光影交错间竟显出几分悲悯。

“陈九!”

张瑞南喝下一口冷茶,知道不能继续放任他在这里胡说,首指核心,“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实话告诉你,今天我们找你来是想和谈的,但如果谈不拢,那些刀斧手就在这里候着,就算是你捕鲸厂尽数打来,今日我也做主在这里留下你的命!”

“我看你如此咄咄逼人,想必是早就有说法,说出来让我等听听。”

陈九转身首视老人,点了点头:“我知道要你们斩断烟档、赌馆、鸡窦的污糟财路,实同咬你们的老命冇分别,但是做了这么缺德生意,总该有所表示。

“我要你们各会馆从这些生意里抽水,协定一个数额,以中华公所的名义,在花园角建一所义学。”

“还有把唐人街的医馆都集中起来,别再分是谁家的,建一所大的中医诊所,给大家伙看病。”

“要不是这件事单靠我做不成,我根本懒得分这个名分给你们。”

花园角是唐人街外围的一个小广场,每日早晨都会聚集了许多华人,在这里蹲着等着招工,人最多,消息也最为灵通。

“发你嘅春秋大梦!”林朝生拍案而起,“你当自己是谁,一句话就让六大会馆掏钱?当我哋係善堂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