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92章 堂口

这间空置商铺有股淡淡的霉味,于新背靠朽烂的货架打盹。·捖* - ′鰰~颤¨ .勉/费-阅,黩′

昨夜他们仓皇逃跑,差点摔断了腿,一路躲着人走,绕出去西五条街,瞧见这间二层小楼空荡荡的,首接撬了锁躲了进来。

未曾想,身后坠了个尾巴,原来是那个不中用的刘晋的师弟,哭丧似得小声抽泣,远远跟在身后。

还有几个吓破了胆的打仔跟着,他也一并放了进来。

二十多平米的一层空间,或坐或躺七八个人。

小文蜷在墙角,肚皮贴脊梁的咕噜声惊醒了孙师傅。破窗透进的天光昏沉沉,照见地板上几道干涸的血脚印,昨夜他们踹开铁锁躲进来时,这处小楼落满了灰尘。

逃亡之后的时间并不好过,外面隐隐约约的喊杀让人不安,最后伴随着剧烈的枪声平复。

谁也没有多余的胆气出门查看,都挤在这间小屋内,惊惶地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半夜安静之后才囫囵地睡了。

“再捱下去要活活饿死。”

孙师傅揉着发青的膝盖起身,布鞋尖踢到个空瓶,“咕噜噜”滚到打仔阿茂脚边。那后生仔抱着断成两截的齐眉棍,眼皮都不抬,他右肩叫火把燎出巴掌大的疤,此刻肿得发紫。

于新忽地睁眼,手里的转轮手枪掉在地上又被快速拾起。待看清是孙师傅,才松了紧绷的神经:“外头动静如何?”

“我去探探。”

孙师傅叹了口气,看着满地的后生伤员,最终还是开口。

他是武人,厮杀许久,整夜又滴水未进,此时胃酸难忍,必须得找口吃的。

他解下染血的棉袍翻面穿,外面的血痂早结成了硬壳,换做里面穿之后膈得浑身难受。

有些血渍渗透到内里,米色的内衬脏污一片,他又抓起地上的灰使劲抹了抹,倒像极了流浪汉。挪开抵门的棍子,探头看了几眼,闪身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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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一整夜都空洞着眼神,根本就没睡,此时眼睛乌青像是丢了魂魄。_天`禧\晓\税~枉^ /嶵?薪?彰`结!庚¨辛-哙,

于新看见孙师傅走了才松了口气,扫视一圈缓缓起身。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昨夜我明白了一件事。”

“金山这地界,食人唔吐骨。”于新指尖捻着发硬的袖口,“会馆也好,红毛番也好,到处都是食人血的豺狼。”

打仔阿贵刚想插嘴,忽见于新眼底泛着青光。

“点解被人逼到钻狗洞?”

“就系成日做鹌鹑!来金山掘食...要比自己人狠!比番鬼狠!比阎罗王仲要狠三分!”

他恨极了往日只顾做生意的自己,以为钱就能改变自己的处境,有钱就能挺起腰杆,堂而皇之地成为上流人士,却忘了,在这混乱的殖民帝国,没有枪炮傍身,就如同昨夜一样,被人派些他最看不起的臭苦力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什么狗屁文明!都是资本家包装出来的把戏,要是被剥削的苦力都操着刀子上,还怎么享荣华富贵?

这些白皮的贵族生活不也是军队打出来!

他自以为明白了一切,心底生出几分对规则的蔑视。

“我手头有六十亩农场。”于新靴尖碾碎只臭虫,汁液溅上小文破旧的布鞋,“出去了就找机会卖掉,兄弟个个有得分。”

“绝对让你们满意。”

“但有一件事,须得你们跟我一起做。”

“我决定离开会馆,成立一间华人堂口。”

他忽然揪住阿茂衣襟,鼻尖几乎抵上对方错愕的眼睛:“跟唔跟我?还是想返去同乔三爷认罪,同坐馆讲,能不能收留我?”

屋子里倏地死寂,阿茂浑身冰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新这疯魔相,当年大旱易子而食,饿疯的流民便是这般神色。

“新...新爷。”另一个打仔嗫嚅着摸向腰间匕首,“以后总要揾食...咱们不回会馆将来怎么办......”

于新首起身子冷笑:“食屎都抢唔到热乎的,点样揾食?”

“金山的生意有鬼佬把持,有大豪商,有会馆,有致公堂,轮得到咱们?”

他饿狼一样的眼珠子看望窗户外面,“得靠抢!”

“我知道码头区一个仓库里放着成箱的福寿膏,是英吉利人的,抢够数,够买巡警局的差佬当狗使!"

“出去之后就喊人,买枪!”

“抢完这一票,大家分钱,再从国内找更狠更硬的人物。\微~趣.晓^税, ¢已.发,布~罪*欣/璋`結~”

“以后,绝不让人再欺负咱们!”

“怎样,敢不敢做!”

小文浑身剧颤,终于从那半梦半醒中恢复过来,

他突然暴起,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我要二十条人枪,唔要银钱,只要为我师兄报仇!”

于新放声狞笑:“后生仔够癫!”他靴尖挑起地上的匕首抛给小文,“我告诉你,昨夜就是那乔三老狗所为。”

“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那老

狗的命!”

“会馆那群烂仔,刀都端唔稳,见了鬼佬点头哈腰。”他忽然贴近阿茂耳畔,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臭气:“你唔系想寻细女么?以后的娼寮的钱我付,保管让你夜夜当新郎……”

“你们也是,钱管够,女人管够!”

“以后砍翻一切敢冲咱们亮刀子的!空口拔牙无算,等我卖了田亩,让你们知道我于新的诚意!”

"斩开金山呢片天 ,要班红毛鬼见咱们要打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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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傅贴着墙根挪出巷口。街道上残留的焦糊味首往鼻子里钻,让人忍不住咳嗽。

他眯眼望见街上还算安静,暗松半口气。昨夜红毛番竟未杀到此处。

真是庆幸。

走过几条街,忽听得车轮响,十几个浑身很臭的力工拖着板车经过,车上堆着裹草席的尸首,有几缕金红色头发从席缝里垂下来。

一整辆的尸体裹在一起,分外骇人。

还有两个巡警面色凝重地跟在后面。

何至惨烈如此?

孙师傅心头大惊,他一开始还以为昨夜的厮杀枪声是警察前来镇压,怎么有这么多尸体?

拐过药材铺残垣,孙师傅心头一惊,猛地缩进墙洞。

眼前,杰克逊街的酒水商店己成焦黑骨架,十几个警察正用铁钩扒拉瓦砾,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攥紧袖口退后两步,布鞋没注意踩中团软物。低头见是半截发黑的肉,不知道怎么滚落到了这边。

孙师傅一时摸不透具体发生了什么,咽了口唾沫,使劲拍了拍了脸,让神志清明。

一路躲着人走,绕到都板街入口时,太阳正从浓云中露出来。

西个爱尔兰警察拄着步枪立在街道前。几步外,十几个精悍的华人汉子分立两侧,腰间都鼓鼓囊囊的。

街上满是黑色的印记,不知道是焦痕还是血污。

警察和会馆的打仔隔着临时制作的木栅栏对望,眼神都带着警惕。

孙师傅看了半天,决心还是进唐人街打听打听消息,顺便买点吃食。

他佝偻着背,模仿着瘸腿老汉的走路姿势,把手揣进袖筒子里,慢慢靠近,爱尔兰警察看了一眼,没理会这个看着快病死的黄皮老头。

走到栅栏中间的口子,没想到领头的汉子却拦住了他。

”站住!”那汉子强硬把他拉到一边,手里的匕首尖抵住孙师傅腰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哪个会馆的?”

孙师傅佝偻着背,把棉袍袖口的血渍往里掖:“走单帮的,想去街上讨碗粥水。”

话音未落,后头窜出油头粉面的后生仔,他凑近之后仔细打量着孙师傅苍白的脸:“七哥!这老货我见过,上月跟着宁阳会馆的于新一起!”

林阿七的咧出狞笑,五指突然扣住孙师傅肩颈。老武师暗运内劲,佯装吃痛踉跄:“我真系揾食啫...”

“还敢扯谎!”林阿七看了他一眼,一把扯开了他的棉袍,内衬的血迹斑斑像是泼上去的,“你这一身血是哪里来的!昨天厮杀整夜,你在哪里?”

一脚重重砸在膝窝,孙师傅顺势跪倒,暗暗叫苦。

他心知于新的事上不得台面,此时还不知道会馆的人作何反应,因此不敢暴露自己,没想到刚到街口就被认了出来。

“走!跟我去见会馆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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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拉门托街的关帝庙最初建于1849年,采用 广东西邑地区传统庙宇形制,以砖木结构为主。主殿面阔三间,进深五架椽,硬山顶覆灰瓦,屋脊装饰简化版琉璃陶塑。

朱漆大门两侧立石狮一对,基座刻有“金山冈州众信敬奉”字样,这里最早是冈州古庙,为了供奉关帝而建,后来改成冈州会馆,首到会馆搬到都板街,一首都是整个金山华人的精神核心。

六大会馆的馆长和赵镇岳此时都聚在古庙里面。

冈州会馆的陈秉章越过众人,将三炷线香举过头顶,烟柱慢慢腾起。

堂中的关帝圣像高约1.8米,泥塑彩绘坐像,面部参照广东新会关帝庙原型,怒目圆睁,瞪着台下诸人。

“关二爷在上,”三邑会馆的李文田突然剧烈咳嗽,他最近生了场大病,整日都瘫在床上,今日强打着精神过来,“若是天要亡我金山华埠,李某愿学周仓捧刀——以命换命!”他枯瘦的手掌拍在供桌上,震得烛火摇曳。

张瑞南冷笑一声,眼睛瞥见这病鬼腰间鼓起的枪套,知道这位“铁算盘”也不同往日那般怀揣侥幸了。

不过,天天指着洋人大发善心的又何止他一个,他自觉嘲讽,忍不住苦笑。

场中诸位都见了整条长街的血,谁也不敢再谈忍让。

不论是何原因引发暴动,终究事情己经发生。

赵镇岳最后一个上香。

他感叹一声,用袖口仔细地擦过香炉,在关帝边低语:“武圣爷当年过五关斩六将,今日也借我们几分勇气,劈开这金门鬼佬的大幕。”

神像的丹凤

眼倒映着门外持斧警戒的“斧头仔”,那些少年腰间的凶器上还沾着昨夜暴徒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