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44章 卖报

陈九盘腿坐在船头,海浪推着船身发出吱呀的轻响。\微~趣.晓^税, ¢已.发,布~罪*欣/璋`結~

自那场三日三夜的寒热症醒来,他便日日赶在潮信前出海,倒不为渔获,单贪这份晨昏交割时天地混沌的清净。

只是总爱粘着他的小哑巴总爱跟上来,不过他说不了话,倒是一个好伴子。

阿炳叔补过船底,小哑巴缩在船舱边缘,残缺的手指捻着渔网线头,把它们捋顺然后扔进海里。

渔网沉甸甸坠入海水,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咸水寨的日子。

旧时,十西岁的他总爱将渔获抛向空中,看渔获溅起的水珠如何打湿父亲的头巾。

那时水面的倒影是清亮的,那倒影里,眼尾还留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

水里照见的眉眼尚存稚气,眼尾飞挑如戏台武生,哪似如今镜中这张面孔——颧骨如刀削,眼皮耷拉似甘蔗园监工收鞭时的冷笑。

他竟不知自己何时长出了那样冷漠的眼,这种让旁人不寒而栗的肃杀表情。

“嗬!”

小哑巴扯他的袖子,给他指向东方。

那里朝霞正撕开云层,将陈九半边脸庞镀成古铜色,身体却仍在阴影里。

再无人唤他“阿九仔”,用那种宠溺的、那种他还是个孩子的眼神看他,用特有的绵软尾音喊他,纵容他在船上上翻筋斗耍浑。

如今那声声“九哥”裹着金山血火。

那包含信任的神情,让他无时无刻都感觉心里沉甸甸的。~s,h!u·b`x!s`.?c.o-m?

那是一条条人命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只能借着短暂的捕鱼时光逃避。

手指无意识抚过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他看着水面上的黝黑汉子怔怔不语。

该往何处去?

又如何该带着这些愿意跟他搏命的人讨上好生活?

正沉思间,渔网猛地剧烈抖动,小哑巴兴奋地扯动绳索。陈九怔怔地看着孩子动作,一尾海鱼在网中翻腾,像极了自己初到金山那夜。

也是这样困在昏暗巷道里的窝棚,爱尔兰暴徒黑夜里的刀映着他紧张愤怒的脸色。

或许从那天起,眼睛就再没舒展过,硬生生把一双笑眼熬成了令潮水都要退避三分的凶光。

清国的华人是差役棍下的奴隶,用来供奉老爷们的奢靡生活。

古巴的华人是可以用来榨糖的耗材,死完了一批就换一批。

金山的华人是任人宰割的猪狗,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会被夺走一切。

天下之大,竟无太平之地。

他伸手掰开鱼鳃,鲜血顺着手掌渗进拉渔网和砍甘蔗磨出的老茧里,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是鲭鱼的命,还是自己苦苦挣扎的命。

小哑巴看出了他的心思,将湿漉漉的额头贴在他手背,额头上的温度让他从紧绷中慢慢恢复。若是十年前的自己,此刻该哼着咸水歌把最小的鱼苗放归珠江吧。

只可惜,弱肉强食,他还要变得更强才行。

这些软弱和逃避再次埋入更深的海底。′墈/书′君~ ?最`芯-彰¢踕~庚·薪,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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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看!阿尔沃德议员新提案——”

卖报纸的小贩踮脚踩在缆车轨道上,油墨未干的《三藩公报》在晨风里哗啦作响,“扩建中央码头区,预计月增三千岗!太平洋港口之最指日可待!”

裹着破毡帽的码头工走过他身边,又不敢置信地跑回来,攥住报纸边缘:“三千岗?真的有三千岗?”

《三藩公报》是整个金山仅剩的唯一一份中英双语报纸,每份25美分,要花掉他两天的饭钱,往常他根本舍不得买。

这报纸是信基督的华人富商赞助办起来的,由中华基督长老会的传教士牵头,大多都是基督教内容,偶尔会有些时事新闻,往常没什么人买。

“先生您瞧——”

小贩灵活地抽回报纸,看着那个苦力的深情,用食指戳向头版的新闻,“报上说,新泊位能多停五艘千吨轮!面积可比现在大多了.....”

他故意把“大多了”三字咬得响亮,斜眼瞥见窘迫的男人己摸出硬币。

其实他在码头做工,根本不识字,也看不懂,只是想讨个彩头,和码头上的兄弟一起高兴一下。

远处穿缎面马甲的商人也听见了,缓缓走过来问道:“报纸上还说啥了?”

“您买一份看吧,白纸黑字写着呢!”报童抖开第二版,“扩建工程提议如果通过,将花费六个月时间完成。”

远远的,码头上蒸汽船的汽笛突然轰鸣,盖住了他后面的话。

当啷!

硬币砸进铁皮钱盒。

戴白色草帽的陈九走近:“给我也来一份。”

“好嘞!阿尔沃德议员造福全城——”

小贩子点完硬币,高兴地抬头想要递出一份报纸,却正对上一张冷峻的脸,把后半截话都吞了进去。

面前站着一个披着羊毛外套的年轻汉子,

身边还站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少年,正在西处张望。

紧接着他眼前一亮,哟喝了一声

“黄阿贵!你没死啊。”

阿昌斜着眼看了看旁边的黄阿贵,呲笑一声“怎么哪都有你认识的人?”

黄阿贵讪讪一笑,没工作的时候可不就是满街乱窜,要不坐家里等老天爷赏饭吃?

痴线!

不过他也不敢真说出来,只是跟小贩打了声招呼。

“托福,还活着。”

小贩子看了眼他身边的人,凑近了小心耳语:“红毛鬼和差佬满街找你呢,你还敢出来?”

“不会是被这几位抓了吧,看着凶神恶煞的。”

“诶,你眼生疮?九爷跟前敢放肆?”

黄阿贵本来漏在外面的黄牙赶紧收起,正色说道,“我正跟着几位老爷搵食。”

“几日不见,你火气旺啊!”

老爷?

见了鬼了,哪有穿成这样的,当我没见过那些阔富商?

自求多福吧....

他悄悄递过一个你真是越混越回去的眼神,刚要离开,却被陈九喊住。

“报纸能不能送?”

“九爷要送报?”卖报仔眼珠一转,脏兮兮的指头在报纸堆里扒拉,“都板街30美分一份,泥顿街加收脚力钱...”话没说完就被陈九打断。

他摇了摇头,“北滩边上有个捕鲸厂你知道吗?”

“诶哟,这我还真不知道,北滩我没去过。不过您给我个具体地址,我保管能送到。”

“九爷要送几多份?细佬我推车跟去,包管今日的《三藩公报》全金山最鲜!”

“就是北滩嘛,距离不近,脚力钱您可得多加点。”

陈九点了点头,没再纠缠,现如今钱得紧着点花。

黄阿贵嘴角撇了撇,这烂仔分明是想借他们闯关,好把自己卖不出去的报纸一次性兜给他们。

小贩转了下眼珠,却不想放过这个大生意,《三藩公报》很不好卖,舍得花钱的华人太少,会馆和几个开工厂的富商那里都是香饽饽,轮不着他,他又不会洋文,只能在这苦力出没的区域卖。

今早卖出去六份都己经是沾了报纸内容的光了,如果卖不完回去还要挨骂,鬼佬要是克扣一下,一天都赚不够一份报纸钱。

要是这个主顾肯订阅个十份八份的没,他就能稳稳地挣个五美分,还不算路远的打赏。

他灵机一动,主动请缨,“几位要去哪?我给带路。”

“在哪卖不是卖呢?”

他朝黄阿贵挤眉弄眼,示意让一让自己。

陈九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没揭破,让小贩子带几人去码头区集中卖鱼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