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失故国者所感(三)

“小耀,我给你搓搓背?”或许是为了调节一下情绪,贺乾清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好。”杨羽耀答应道,转过了身,将背对着贺乾清。

过去的他没有搓澡的习惯,在那个没有灵气的世界他所居住的那个区,各家各户都是在自家洗澡,甚至是学校宿舍都是一间宿舍带一间卫生间洗澡间的设置,大家一起在大澡堂洗澡这种经历,基本上只能从来自北方的同事口中听闻。

没有那种商业的专门大澡堂,自然也就没有搓澡这种据说能把每一个体验者搓得嗷嗷叫的服务项目。那么,也就不可能养成真正意义上的搓澡习惯了。

当然,以杨羽耀的性子,就算他们那个区遍地都是大澡堂,他也不可能敢去的。这种类型的公共场所,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可怕了。

虽说曾经没有搓澡的习惯,但人的习惯,是会随着经历而改变的,杨羽耀不曾体验过专业的澡堂搓澡大爷的技术,但贺乾清会,且喜欢帮他搓澡。

只不过,也许因为他早已是修士,基本没什么污垢代谢,所以也没有什么“老泥”可以搓。贺乾清帮他搓澡,也不曾让杨羽耀体验那种痛得脱层皮的感受,杨羽耀觉得贺乾清的“搓澡”,更加接近于按摩,不痛,并且之后很舒服,所以他还是挺喜欢的。

杨羽耀先只是背向了贺乾清,而后为了方便贺乾清施力,杨羽耀便趴在了浴缸边沿来加强支撑。不得不说,使用修士的术法相较于凡人的技术,想要达成更加舒适的体验容易得太多了。像他们这样慢悠悠地一边聊一边洗,如果是一般的浴缸,水早就凉了。

杨羽耀知道在那个没有灵气的世界,是有一种浴缸可以通过接电源长时间加温来一直保持水温的,但那种浴缸价格很贵,耗电量也很大。可以说不管是购买还是使用成本都很高。

不过对于在那个世界的杨羽耀来说,即便这样也完全消费得起,只是他住的是研究所的宿舍,实在是不好装那样的浴缸,更不用说,那个世界他的身体心脏不好,就不适合长时间泡澡。

贺乾清带着笑意看着杨羽耀毫不犹豫地将背面向自己,这在他看来是杨羽耀对他绝对的信任。如此毫不设防的将自己的漂亮的背部展露出来,而杨羽耀又是那么小心谨慎的性子,因此杨羽耀的如此反应,更令贺乾清欣喜。

杨羽耀愿意向贺乾清展示自己对他的信任,而贺乾清也非常享受这点。

贺乾清将双手放在杨羽耀的肩膀上进行按压,目光则落在杨羽耀的背上细细欣赏。杨羽耀背部的肌肉同样薄薄的,这令杨羽耀的背看着不像一般男子那般厚实,而是充满少年感的薄背。而背上的那两块蝴蝶谷,更是漂亮得要命。

好看到,哪怕贺乾清已经欣赏过那么多遍,还是会忍不住俯身下去亲一口。贺乾清的举动让杨羽耀有些疑惑地回头,于是贺乾清便又轻轻捏着杨羽耀的下巴,吻了一下他的双唇。

“依我看来,”真正开始给杨羽耀搓背后,贺乾清开口说道,“就如今我所看到的景象,我故国被夏国吞并,对于那些百姓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我故国的那些百姓,大概从不曾像夏国这些大国那般,生出对那个国家的自豪和骄傲。”

“他们过得那么苦,但不管是试图抗争还是逃跑,在过去统统都失败了。反抗者被镇压被当众处死,逃跑者被押去了前线被迫做了帮忙运送粮草的劳工,渐渐的,为了活命,那些百姓不再敢奢求靠自己去改变……”

“师尊的家族,是从平民阶层发展起来的么?”想不太明白为何贺家能够在那个国家的一众官员中如此特立独行,杨羽耀发散思维猜测道。

“不算是,”贺乾清摇了摇头说道,并不在于背对着他的杨羽耀看不到他的这个动作。“贺家,其实算起来也是从开国便一直跟随着开国的皇帝打天下的家族。在我的故国,真正是平民出生的人基本上是没可能进入朝中的。”

“我想小耀你是在疑惑贺家是为何能成为如此腐朽的朝中的一道清流,其实之前像贺家这般真心实意地为国为民的朝臣还有不少,只是他们渐渐都被打压得或身死,或抛弃了本心选择同流合污,或心灰意冷辞官远离朝堂,最终,只剩下了贺家仍在继续坚持罢了。”

“不过,贺家能坚持这么久,我认为也与我祖父的一些经历有关系。”贺乾清补充说道。

“师尊的祖父?他是遭遇了贬谪还是什么原因让他切身地体验了普通百姓的疾苦吗?”杨羽耀疑惑地问道。

“是的,他的这段经历让他真真切切地体验过百姓的疾苦。只不过不是贬谪,已经当了官的人被贬谪,只是地位资源一落千丈,并不代表能以百姓的角度看待问题。祖父他的经历,发生在他很年少的时候。”贺乾清答道。

“我一直认为,文官和武将差别很大的一点在于武将是和士兵真正经历过同生共死的,当然像我故国后期那些都没经历过战争的武将另当别论。”

“像小耀你的父亲,你的其他血亲,他们均在军中位居高位,但他们仍会和士兵同吃同住,甚至一同沐浴……”

说到这个,贺乾清想起杨凝修说他被人陷害变作他的模样想去侵犯烈士遗孀毁他声誉,却因为杨凝修与自己曾经的士兵打成一片,彼此熟悉到那位遗孀都知道杨凝修某部位的尺寸非同一般,从而识破导致阴谋失败的事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此,贺乾清他不得不赶紧想着别的事情才控制住不要笑个不停。

“战场让处于这个环境的脑子正常的将士们清楚,想要活下去,想要胜利取得军功,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因此武官会更在意底下士兵的情况。当然,这与文官和百姓的关系不能完全做类比,但文官和百姓,就是没有那么强的依存关系。”

“文官除了出了大错,否则基本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甚至哪怕有些弄虚作假,徇私舞弊,皇帝都不一定管甚至不在意。”

“我小时候,便曾偷听到父亲与祖父说到一名文官连自己负责的工作内容都搞不太清,但靠着各种讨好皇帝,还是一路顺利高升,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嗯,如果是武将的话,在战场就不是赢便是输,不是生就是死。涉及自己国家的生死存亡的事,敌国可不会随意放水。”杨羽耀能够理解贺乾清想要表达的意思。

“是的,文官可以弄虚作假的操作空间太多了,”贺乾清颔首,“即便没那么多坏心思的文官,也会因为没有切实地去了解民情,而对百姓的情况产生误判,甚至认知错误越来越大。包括贺家当官的那些,也曾如此。”

“我祖父年少时曾被人谋害,与家族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联系,好在有一对善良的夫妇收留了他,救他性命,给他吃穿。直到数年之后,他成功与贺家联系上,才得以返回贺家。这段经历,让他亲身深入地去体验了我故国那段时期的百姓们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当年从长辈们口中听来的故事,那时的贺乾清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也没有用心去听,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两百多年前的事情,竟仍如此的清晰。

“甚至,我祖父出事去到的那个地方闹了数年旱灾,都被当地的官员瞒下,没有传到皇帝耳中。”贺乾清补充说道。

“旱灾?”杨羽耀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种事情也要瞒。

“嗯,没有泗西国遭遇的旱灾那么严重,每年也还是有点儿雨下,只是那些雨对于当时的旱情来说就是杯水车薪。祖父说那地有很多的河流和湖泊,所以一开始人们也不慌。但到了后期,这些水域的水位也下降到海水倒灌了。明明见得到有水,却不能喝也不能用。”

贺乾清给杨羽耀解释了一下为何那地的旱情能被瞒住的原因,听得杨羽耀忍不住感叹民生之多艰。

“原来如此,师尊你故国那块土地本就临海,植物的耐盐性相对较强,因此即便淡水因海水倒灌变咸,也不一定那么快枯萎。对于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那里的景象植被依然葱茏,河流湖泊最多看起来水位下降了一些。但事实上却是人们可用的淡水要供应不上了。”

杨羽耀想象了一下那个景象,看到水却没法直接用,简直比见不到水还难受。虽说不是没有将海水淡化的方法,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一种陶制的锅具,就可以通过煮沸海水收集水蒸气从而获得淡水。

只是,如此获得淡水的方式成本实在是太高,也就只能短时间用用。柴火的价格太高,让这个世界的百姓需要用到火也必须再三斟酌。不过话又说回来,淡化海水的成本一向很高。考虑淡化海水,甚至没有想办法收集空气中的水汽来得划算。

杨羽耀甚至明白了为何当地官员选择隐瞒,没有高效的通讯手段和相应的特事特办的制度的情况下,这样的灾难,也只能层层上报,如果某一层的官员下来查看确认,看到的事这番与常规旱灾所不同的景象,认知又不够,那这上报的消息就会卡在这里。

不仅如此,当地的这些官员,还可能被其视作无理取闹让其白忙活,从而迁怒甚至刁难对方。可不上报的话,这里的百姓,也就只能靠自己艰难谋生,甚至只能是祈祷老天开眼,尽快下几场足足的大雨了。

“那这里的旱情后面怎么样了?”杨羽耀重新转过了身,好奇地问道。

“我祖父将这个消息带回了贺家,我曾祖父将其上报给了朝廷。朝廷这才派人下去调查。但到了那时,那地已经旱到连倒灌的海水都干了,河床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盐碱。作物几乎绝收。那里,近三分之一的百姓饥渴而死。”贺乾清答道。

“那对夫妻倒是还好,我祖父被接回贺家时,家族为了答谢他们,将他们接到了贺家做客。而后他们选择留在了皇城,贺家帮忙给他们安排让他们留在了皇城。”

“这对夫妇没有孩子?”杨羽耀问道,贺乾清点了点头。

“虽说凡人比修士更容易要孩子,但凡人夫妇中不能生育的其实也相当多,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拿出足够的钱去确认,他们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要不了孩子。”贺乾清答道。

“唔,在那个没有灵气的世界,也确实有很多人要不了孩子。一些人即使投下巨额的金钱,也没能要到孩子。”杨羽耀说道。

他听贺乾清说那对夫妇因贺家的报恩而留在了那个国家的皇城,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有后代,那很有可能几代人都会与贺家关系亲密,这可能让他们得以混得不错,但贺家被小人佞臣污蔑抄家灭族时,他们也很可能会被牵连。

没有后代便可以避免这场劫难,只是对于那对夫妇来说,这恐怕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师尊,你觉得,如果你的血亲看到如今百姓们日子过得更好,会感到欣慰吗?还是会觉得更加苦涩呢?”杨羽耀凑近贺乾清面前问道。那双金色的清澈眸子,似乎在蒸腾的水汽的作用下,显得更加的湿润,而杨羽耀眼尾的那天生的红晕,看着似乎也更加的红艳了。

“我亦无法确定他们的想法,即便我是贺家人,但我一定是贺家人中最特别的那一个,若是我自己的观点,我认为这对百姓来说是大好事。但我不能确定我血亲们的想法,我不知道在他们心中,爱民的前提,是否是必须是我故国的百姓。”贺乾清神情复杂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