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死亡

爷爷躺着的推车从手术室出来,走廊上短暂的见面反而揪拧着他们的心。头上原本的白发被一个白色的网罩取代,他闭着双眼,导管从咽喉破口而出,了无生机地睡着。从一个密闭空间到另一个密闭的环境,他们又看不到爷爷了。


没有人离开,也没有提出要离开,哪怕看不到他,仿佛这时候说要回去休息就是大逆不道。


高度紧张的精神困厄于竭力的身体之中,内心的不安与焦灼已经攀升到顶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人倾诉,而这时,她脑海里想到的只有席承宇。云依斐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按动按键,黑色的屏幕始终没有点亮,反而把她的憔悴与慌张照得淋漓尽致,浮肿的双眼,乌青的眼圈,苍白的面容与毫无血色干皱的嘴唇。


她皱着眉,眼睛闭着,双手掩面,桃子发夹半夹着几缕碎发,半落不落地挂在前额。她取下发夹,粉嘟嘟的毡毛发夹窝在她的掌心,她又想到了他,可是嘴角如同挂着千斤重的砖块,怎么提都提不起来。


“爸,有充电宝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沙哑又无力。


“只有充电线。”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随之传来更加干涸的刺痛,她又不能自控地舔舐着唇畔,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充电线也行,我去找个地方充电,和带教老师请个假。”


手机尾端连着插座,云依斐蹲在角落里,屏幕的光亮刺痛了整夜未合的双眼,眼泪却已经淌不下来了。成串的未读信息随着时间的拉锯,语气越来越焦急,没有打通的电话跳映出刺眼的红色,时间间隔越来越密集,又逐渐拉长。他在担心她。


席承宇整整一晚没有合眼,微信没有回应,电话关机,脑海里放映着各种可能性,失联的紧张像是盘旋在空中离群的飞鸟,不安无处安放,他只能不安。汽车久久没有发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只有转角的通道弥散着一层微弱的光芒,车内一片幽暗。他一手掐着下巴,胡茬有些硌手,一手反反复复打开微信,又打开电话,深邃的眼窝布上了一层浅青色。他又拨打了她的电话,听厌烦的女声又出现在耳畔,他挂断电话,点火发车,导航的目的地是她的家。


小花园的绿植枝繁叶茂,花朵欣欣向荣,沐浴在阳光之下,一派春和景明的静谧气息。屋内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人烟,没有灯光。


她不在家。


就在他想要联系蒋牧语时,终于收到了她的消息。


云依斐:没事,手机没电了。


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想告诉他,自己的胆小与张皇,无助与彷徨,纠结与无措。密密麻麻打了一大段的字,眼神上移,他的紧张与担心全然跃于眼中,云依斐咬着嘴角,最后还是把所有的字删除,云淡风轻地告诉他自己没事。


想到昨夜他值班,现在或许已经在补觉了,云依斐没有期望能够立刻收到他的回复,可是很快两个白色的对话框接连浮现——


Axcy:吓死我了,差点就要报警了。


Axcy:真的没事吗?有事要和我说。


云:真的没事,和爸妈回老家了。


Axcy:难怪你不在家


云:你去我家了?


Axcy:嗯,一直联系不到你,有点担心。


眼睛、鼻头泛起酸涩,一直波及到心脏,原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又重新在眼眶周氤氲,她仰起头,用手扇着脸颊,拼了命地深呼吸,眼角的泪水还是滑进了发丛。


云:别担心,我没事。


云依斐双手握拳又松开,又握拳,指甲掐着柔嫩的掌心,刺痛唤醒了她的理智,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迈着坚定但沉重的步伐,走到家人身边,“妈,你带着伯母和奶奶先回家休息一下,这么多人等在这里也不是个事,iCu有探视时间,等时间到了你们再来。”


三张苍桑又哀愁的面孔齐齐地看着她,云依斐又捏起拳头,尽量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不被他们察觉,“我是医生,听我的,你们先回去休息,吃点东西,等会儿来接班,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倒下。”


“对,有有说得对,”云爸爸最先同意,“你们先回去,可可,你开车带奶奶她们回家,这里有我们。”


“有有,你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一下?”


云依斐摇摇头,目送她们离开之后终于卸下了伪装,万箭攒心的痛苦却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明,她一一扫过站在她身前三个高大有相似的男人,沙哑地说:“爸,大伯,哥……爷爷的寿衣……我们准备一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她所有气力,到最后只剩下了几个气音。


“什么意思?”大伯愤懑地握着她的肩膀,眼睛瞪得很大,浑浊的白珠上布满了血丝,脖颈上青筋暴起。他用力地摇着她的身体,须臾又像是被抽了魂的躯壳,垂头丧气无力地滑了下去。他仰起头,不死心地又问:“你什么意思?”


云依斐摇了摇头,“我看了影像报告,爷爷的出血范围太大了,手术成功之后,他还需要面临许多死亡时间窗,第一关过了,后面还有成百上千的关卡,最幸运的就是爷爷以后戴着呼吸机,生不如死的躺在里面。”


“只要留住一条命就行。”大伯喃喃自语。


云依斐不再多言。


-


探视时间到了,奶奶和大伯最先进去,他们换上了一次性无菌衣,踏入了那个压抑窒息的地方。床旁器械纷杂,患者身上连着长长短短的管道,生命的维持全赖药物与机器,停下任意一样都不行,床旁的滴答声像是死神来临的征兆,听得人心惶惶。


奶奶小心翼翼地牵起爷爷的手,他无法回应,于是她只能自己将他的手指弯曲,做出两手交握的姿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轻时的往事,从他们刚认识时天天拌嘴说起,说到后来,语声夹杂着哽咽与哭泣,泪潸然落下,聚集在口罩内侧,每张一次嘴,就能尝到一股咸湿,“老云……”


走出重症监护室,她那苍老的面容上,皱纹里嵌着泪痕,麻木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她的嘴唇翕动,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第二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奶奶反常地牵起嘴角,径直走到大伯身边,说:“阿涛,带我去一个地方吧。”


“妈,你要去哪里?”


“去给你爸挑一件好看的衣裳,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最臭美了,每天都会问我这件衣服怎么样,配这条裤子怎么样,”奶奶嘴角扬着,眼里闪烁着泪花,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不知道吧,他最喜欢藏蓝色,我要去给他挑一件好看的衣裳。”


“妈……”


“走吧,走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老头子会怪我的……”她杵着拐杖向楼道蹒跚而去,无尽的走廊吞噬了她佝偻的背影,只留下了一片凄凉与寂寥,声音虚无缥缈。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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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一阵热风,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云依斐还来不及怅然,耳畔突然响起了局促的步伐声与呼喊声,“5床家属在不在?5床,云桤正家属在不在?”


“爸,哥,快来。”


“患者突发脑疝,病情凶险,请签署一下病危通知书,我们会尽力抢救。”


情绪堆积到阈值,再多的累加都像是沧海一粟,激不起任何的水花。云爸爸握着笔,神经麻痹地牵着自己的名字,像是一个牵线木偶,机械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云依斐牵着妈妈的手,拂过父亲耳鬓的白发,她好像不记得父亲之前有这么多的白发。只有倚着墙才能勉强支起自己的身体,她闭眼仰头,深深地叹息,好半晌才回神,分别联系大伯和伯母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很抱歉,云桤正抢救无效……死亡。”


匆匆赶回来的奶奶恰好听见这一句残酷的话,双腿无力承受身体的重量,倏地跌倒在地,怀里的黑色塑料袋滚落,藏蓝色的袖管从袋子里掉了出来。她连忙捡起袋子抱在怀里,手脚并用地爬到闭合的移门前,嚎啕大哭,“为什么啊,我都已经下定决心让老头子体面地离开了,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与死神抢人,无异于一场赌博。


突如其来的丧事让他们措手不及,入殓,守灵,下葬,丧宴,云家人沉浸在浓郁的悲伤中,忙得晕头转向。


亡人无法让世人永远为他们驻足,活着的人需要一直一直往前走。等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家门口搭建的棚已经拆了,哭丧的乐队离开了,黑夜恢复了宁静,甚至静得有些诡异。


绵延的山峦挡住了群风,几缕燥热穿过山头的绿植后变得凉爽,带着枝叶的清香拂过云依斐的鼻尖。


她坐在爷爷编织的藤椅上,打开手机,对着漫天银河拍了一张照,选择对话框,发送照片。


没有响应。


和席承宇的对话在这几天变得松散,不是她忙就是他忙,那些急需宣泄的情绪因为迟到的问候,最后全咽了回去,自我消化。


“有有,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机。”云妈妈揉了揉她的发顶,因为这些天断续的哭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格外的温柔。


“好,晚安,妈妈。”


“晚安。”


云依斐托着繁重的步子,心绪繁杂,她把自己卷进被窝,直到陷入混沌的梦境,摆在床头的手机才短暂地亮起一簇微弱的光。


Axcy:刚才在会诊


Axcy:很漂亮,但是感觉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席承宇走出手术室,长廊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窗外的路灯倒是更加晃眼。幽暗的天空上没有星河,只挂着一轮圆月,同上次和云依斐一起看的月亮别无二致,但身边少了她的存在,月色变得冷清与寂寥。


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席承宇猜测她大概是睡着了。这几天总是这样,她给他发的消息,他要隔很久才有空回复,等到他发了消息,她又没时间回答,循环往复,就像是错时空交流。


x:睡了吗?


x:晚安。


x:等你回来。


他收回手机,披着清冷的月光,包裹着对她的想念,款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