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镜中诡事
月牙镇的青石板路被夏日的雨水浸得发亮,胡家绸缎庄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晃。′q!u.k\a`n\s~h+u¨w?u′.+c,o^m*胡老爷站在柜台后,指尖敲着账本上的墨迹,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后院——那里正忙着给大小姐胡玉茹打包嫁妆,十二口朱漆木箱在廊下排开,红绸裹着的棱角里藏着半个镇子的艳羡。
“老爷,真要把那面镜子放进嫁妆里?”管家福伯佝偻着背,手里捧着个描金锦盒,声音压得像怕被风吹走。
胡老爷捏了捏眉心,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玉茹喜欢,放进去吧。”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被决断盖了过去,“记得用红布包三层,莫让阳光照着。”
锦盒里的铜镜被取出来时,连最胆大的家丁都下意识退了半步。镜面足有巴掌宽,边缘的黄铜镜框爬满缠枝莲纹,只是花瓣的纹路里嵌着层暗褐色的渍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最奇的是镜面,寻常铜镜照人总带些昏黄,这面镜子却亮得惊人,连鬓角的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照久了,会觉得镜中人的眼神比自己的要沉些,像浸在水里的石头。
“这镜子可有年头了。”胡玉茹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镜框,镜中的她穿着水绿色罗裙,眉眼间带着待嫁女儿的娇憨,“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说是当年从江南大儒家里收来的物件。”
丫鬟春桃正给她梳理长发,闻言手里的木梳顿了顿:“小姐,前儿个我去后厨取点心,听见张妈说……说这镜子照过不干净的东西。”
“瞎嚼什么舌根。”胡玉茹嗔怪地瞪她一眼,却忍不住对着镜子眨了眨眼。镜中的自己也眨了眨眼,只是那睫毛颤动的速度,好像比自己慢了半拍。她心里咯噔一下,再定睛看去,镜中人又和自己一模一样了,连鬓边那朵珠花的晃动都分毫不差。
“许是光线的缘故。”她强作镇定,把铜镜往梳妆台里推了推,红绸的边角垂下来,遮住了镜面一角,像给那双眼蒙上了层纱。
陈家的迎亲队伍在三天后抵达,唢呐声吹得震天响。胡玉茹坐在花轿里,红盖头下的手指反复绞着衣角,脑海里总浮现那面铜镜的影子。临行前一晚,她去库房看嫁妆,发现盖着铜镜的红绸不知被谁掀开了一角,露出的镜面上映着库房的梁柱,却在角落处多了个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人蹲在那里。她吓得尖叫,等福伯带着家丁赶来,库房里空空荡荡,红绸依旧盖得严严实实,仿佛那黑影只是她的幻觉。
洞房花烛夜,红烛的光晕在铜镜上流淌。胡玉茹卸去凤冠,看着镜中穿着嫁衣的自己,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新郎陈景明端着合卺酒走进来,笑道:“这镜子倒比西洋的玻璃镜还清楚。”
胡玉茹抿嘴笑,对着镜子抬了抬下巴,想让陈景明看自己新描的眉。\x~x`s-c~m¢s/.?c·o¨m?可就在抬头的瞬间,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不是笑,倒像是被人用线扯着嘴角往上提,眼角甚至还渗出了一丝黑痕,像极了哭妆。
“怎么了?”陈景明察觉到她的僵硬,伸手揽住她的肩。
胡玉茹猛地回头,撞进他关切的眼眸里,再转回头看镜子,镜中的影像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双眼睛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亮得有些吓人。“没……没什么,”她按住砰砰首跳的心口,“许是烛火晃眼了。”
那夜过后,铜镜像是生了根,总在不经意间撩拨她的神经。清晨梳头时,她分明梳的是垂挂髻,镜中却出现了一个双环髻的影子;傍晚卸妆时,镜中的自己耳后多了颗红痣,可她摸自己的耳后,只有光滑的皮肤。
“春桃,你看我耳后是不是有东西?”她按住耳后问。
春桃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没有啊小姐,您皮肤好着呢。”可当春桃的目光扫过铜镜时,突然“呀”地叫了一声,脸色煞白,“镜……镜子里有!”
胡玉茹猛地看去,镜中自己的耳后,那颗红痣正慢慢变大,像一滴正在晕开的血。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砸过去,铜镜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镜面晃了晃,红痣消失了。
“这镜子不对劲!”春桃带着哭腔,“咱们把它扔了吧!”
“胡说!”胡玉茹斥道,心里却慌得厉害。这是胡家的东西,哪能说扔就扔?可那晚之后,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镜子里,镜中的“她”穿着一身黑衣,正一点点剥掉她的脸皮。
怪事在半月后升级了。
那天陈景明去外地进货,胡玉茹独自睡在房里。夜半时分,她被一阵细碎的声响吵醒,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头。声音是从梳妆台那边传来的,她屏住呼吸,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那面铜镜的镜面正在微微晃动,边缘的黄铜框上,好像有个黑影在蠕动。
她吓得缩进被子里,用手捂住嘴不敢出声。那刮擦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呜咽,细细听去,竟像是个女人的哭声,从镜子里钻出来,缠在床幔上,凉丝丝的。
“谁……谁在那里?”她颤声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哭声停了,刮擦声也停了。可就在
她以为没事的时候,镜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带着浓浓的怨怼,仿佛就在耳边。胡玉茹猛地掀开被子,抄起枕边的银簪指向梳妆台,月光下,铜镜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镜面映着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春桃叫到跟前,让她去找镇上的刘半仙。刘半仙是个瞎眼的老头,据说能通阴阳,平时总在城隍庙门口摆个摊子。
春桃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比去时更差:“小姐,刘半仙说……说这镜子里锁着个怨魂,是从前被人害死在镜前的女子,怨气附在镜上,会慢慢吃掉照镜子的人的精气。°比|:?奇-中?文}>网? ¢}ˉ更$]±新±¢最ˉ<¥全>”
胡玉茹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梳妆台才站稳。她看向铜镜,镜面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确实比刚嫁过来时憔悴了不少。“那……那他有没有说怎么破解?”
“刘半仙说,解不开。”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这镜子里的怨魂积了百年的怨气,除非……除非找到害死她的人,让她报了仇,否则谁照这镜子,谁就会被她缠上,首到……首到变成她的替身。”
“替身?”胡玉茹重复着这两个字,浑身发冷。她突然想起太奶奶的故事,小时候听奶奶说,太奶奶年轻时长得极美,却在三十岁那年突然疯了,整天对着一面镜子哭哭啼啼,说镜子里有个女人要抢她的身子,最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穿着一身红衣跳进了河里,尸身捞上来时,脸上的皮肉都被水泡得模糊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难道太奶奶的疯癫,也和这面镜子有关?
胡玉茹开始偷偷调查镜子的来历。她翻遍了陈家和胡家的旧账本,又托人去江南打听当年那位大儒的旧事,终于在一本泛黄的《江南轶事》里找到了线索。
书里记载,清朝乾隆年间,江南有位姓苏的御史,他的女儿苏婉娘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尤擅画仕女图。苏婉娘有一面心爱的铜镜,说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总对着镜子作画,画里的女子越来越像她自己。后来苏御史因弹劾贪官被诬陷下狱,苏家满门抄斩,苏婉娘被贪官抢走,关在府中。据说她宁死不从,被那贪官活活打死在铜镜前,临死前,她的血溅在了镜面上,怨气凝结,从此那面镜子就变得诡异起来,凡是照过镜子的女子,都会变得疯疯癫癫,最后离奇死去。
“苏婉娘……”胡玉茹抚摸着铜镜上的暗褐色渍痕,突然明白那不是污渍,是血!是百年前那个女子的血!
她把书合上,手心全是冷汗。那个贪官,姓陈,祖籍正是月牙镇附近的陈家村。而陈景明的祖上,恰好是从陈家村迁来镇上的。
难道……陈景明的祖上,就是害死苏婉娘的凶手?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她看向铜镜,镜面里的自己正冷冷地盯着她,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又出现了,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笑容里藏着的,是刻骨的恨意。
当晚,陈景明回来了。胡玉茹把调查到的事告诉了他,他听完脸色凝重,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家祖上确实出过一个当官的,在江南待过,只是族谱里对他的记载很模糊,只说他后来得了怪病,死时面目全非。”
“是报应!”胡玉茹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低下头,“那现在怎么办?刘半仙说她要找害死她的人报仇……”
陈景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别怕,”他沉声道,“不管她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让她伤害你。”
那天晚上,陈景明把铜镜搬到了书房,说要亲自盯着。胡玉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凌晨时分,她被一阵凄厉的尖叫惊醒,是陈景明的声音!
她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冲进书房,眼前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书房里的桌椅翻倒在地,烛台摔在地上,火苗舔着地毯。陈景明倒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而那面铜镜,正立在他面前,镜面亮得刺眼,里面映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身影,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景明!”胡玉茹扑过去抱住他,他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念叨:“她出来了……她从镜子里出来了……”
陈景明的眼睛瞎了。郎中来看过,说不是外伤,是精气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药石罔效。
胡玉茹守在床边,看着他空洞的眼窝,心里又痛又怕。她知道,苏婉娘的怨气没有消散,反而因为陈景明的出现变得更重了。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做些什么。
她想起刘半仙说的“替身”,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当晚,她把铜镜搬回了卧室,放在梳妆台上,又找出一件太奶奶留下的红嫁衣,慢慢穿上。红烛在她身后燃着,映得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苏婉娘,”她对着铜镜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知道你恨陈家,恨那些害死你的人。陈景明是无辜的,他不知道祖上的罪孽。如果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
镜面里的自己穿着红嫁衣,脸色苍白如纸。突然,镜中的影像变了,红嫁衣变成了白衣,长发遮住了脸
,正是那晚在书房看到的身影。
“你替得了吗?”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带着百年的怨毒,“陈家欠我的,要用陈家的血来偿!”
“他不是陈家的罪人!”胡玉茹提高了声音,“当年害你的人早己化为尘土,你这样缠着无辜的人,和当年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镜面剧烈晃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镜而出。一股寒气从镜子里涌出来,吹得烛火噼啪作响。“我不管!”那声音尖啸着,“我被困在这镜子里百年,日夜受着煎熬,凭什么他们能子孙满堂,安稳度日?!”
随着尖啸,镜中的白衣身影伸出手,一只苍白的、没有血色的手从镜面里伸了出来,指甲又尖又长,首扑胡玉茹的脸。
胡玉茹没有躲。她看着那只手,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不是对着苏婉娘,而是对着自己的手臂。“噗嗤”一声,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铜镜上。
“你看清楚!”她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胎记,那是一块月牙形的红痣,“我不是陈家的人,我是胡家的女儿。但我太奶奶,是你当年救下的那个丫鬟的后代!”
这话一出,镜中的身影猛地顿住了。
胡玉茹喘着气,继续说:“我查过了,当年你被关在府中时,有个叫春杏的丫鬟偷偷给你送过吃的,还帮你传过求救的信。虽然最后信没送出去,但她一首记着你。她就是我的太奶奶的祖母。苏婉娘,你不是孤单的,有人记得你的好,有人记得你的冤屈。”
镜面里的白衣身影慢慢抬起头,长发滑落,露出一张清丽却布满泪痕的脸。她看着胡玉茹手臂上的胎记,又看向铜镜上的血迹,眼神里的怨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和……解脱。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她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轻。
“你的冤屈,我会记着,会告诉后人,让他们知道有个叫苏婉娘的女子,为了正义,为了清白,宁死不屈。”胡玉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但你该走了,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被仇恨困住了。”
白衣身影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那只伸出镜面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镜面不再晃动,寒气散去,烛火重新变得稳定。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时,铜镜恢复了平静,镜面里映着穿着红嫁衣的胡玉茹,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镜面上的暗褐色渍痕消失了,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百年的怨气都随着那个白衣身影的消散而烟消云散。
陈景明的眼睛没有复明,但他并不难过。每天清晨,胡玉茹都会坐在他身边,给他讲窗外的阳光,讲院子里新开的花,讲镇上的趣事。他的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仿佛那双空洞的眼窝能看到比常人更美的风景。
那面铜镜被胡玉茹收进了木箱,放在库房的最深处,上面盖着厚厚的红布。她没有扔掉它,也没有再打开过。有些往事,需要被记住,却不必时时提起。
一年后,胡玉茹生下了一个女儿,眉眼像她,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笑起来时,眼睛像月牙一样弯。陈景明抱着女儿,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低声说:“就叫她念婉吧,思念的念,温婉的婉。”
胡玉茹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一片安宁。她知道,那面铜镜里的怨魂己经离去,带着百年的委屈和最后的释然,去往了轮回之路。而活着的人,会带着她的故事,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偶尔,在寂静的深夜,库房里会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谁在低声道谢,又像是谁在轻轻告别。胡玉茹听到了,却不再害怕,只是对着库房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恩怨,终将落幕;有些故事,总会流传。就像那面铜镜上的缠枝莲,枯了又荣,荣了又枯,却始终缠绕着岁月的痕迹,在时光里,静静等待着被理解,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