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青落鱼在溪

31. 无折树檀(一)

马车赶回惠训坊时,已近日暮。一路上,素问探了几次脉,确保兰兰没事,便悄悄在辟谷丹上刮下一点碎屑,给兰兰喂了进去。等到家门前下车时,明月奴和爰爰一齐围了上来,看兰兰跟着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难得有了默契,都选择不去打听素问是不是见到了朝馨。


但总有棒槌没眼力见,素问抱着兰兰刚进屋,元度卿便紧随而来,急切地问:“你们带孩子去哪里了?”


“出去逛了逛。”素问道。


元度卿不依不饶,连连发问:“去哪里逛了?怎么一去就是一天?我看车轮上有枯草,你们是不是出城了?”


素问停步,回头问:“元先生想说什么?”


元度卿叉腰,质问道:“你说我要问什么?先前连早饭也能忘了给孩子吃,兰兰是不是饿到现在?”


图南倒吸一口冷气,惊道:“糟了!”


“糟了?!”元度卿立刻拔高了声音,嚷道,“我就说!你们都还是孩子,怎么会养更小的娃娃?还愣着做什么?快叫醒兰兰!”


素问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经元度卿这么一闹,兰兰定然被吵醒了,她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上方。


“这就对了嘛!”元度卿立刻缓了语气,递来一只肉饼,柔声问,“小兰兰,晚餐想吃什么呀?驴肉饼要不要呀?”


兰兰看向元度卿,终于想起了一切,她嘴一扁,立刻大哭起来,顺道一巴掌打翻了饼。


明月奴扶额,一字一顿道:“我!就!知!道!”


元度卿有些尴尬,眼看着众人手忙脚乱地去哄兰兰,他连忙将肉饼从爰爰脚下救出,尔后在门边徘徊片刻,弱弱地问:“兰兰,还吃……”


兰兰回以惊天恸哭。


元度卿清了清嗓子,灰溜溜地躲回了书斋里。


这厢,素问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兰兰稍稍平静下来,虽时时还要流泪,但总算不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趁着爰爰抱着兰兰安慰的时候,素问抽身出来,发现图南坐在窗外凌霄花藤边,连忙过去道:“图师兄,真是对不住。”


“说什么傻话?”图南摇头叹息,黯然道,“早知兰兰会这般,我就不与你说她母亲的下落了。”


“是我坚持要去见朝馨。”


图南劝道:“也别怪自己,孺慕之情,理当如此。”


素问提醒道:“朝馨好好活着呢。”


“差不多,反正她不会再出现在兰兰面前了。”图南说罢,又问,“你呢?有何打算?”素问正要回答,图南又道,“隔壁那位元先生所言不假,你们一群半大孩子,又怎么能照顾得了兰兰?”


素问无法解释辟谷一事,也知道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家中只有爰爰偶尔需进食,还是在元度卿那边讨来的,往后有个正经凡人在,家里不开伙是不成的,但是谁能做出凡人能吃的食物?何况若是遇见修炼的时候,或是众人有事外出,又有谁能看顾兰兰?


再者,将来自己离开了呢?


“总之,我说过的话,你再好好想一想。”图南道。


素问点头:“师兄放心。”


送走图南后,素问又回到院中,正见爰爰蹑手蹑脚地从兰兰房中出来,素问打了个手势,爰爰立刻一跃,落在素问面前,小声道:“喝了点水,又睡了。”


素问轻叹一声,问:“你平日与兰兰相处时间长,可知道她喜欢些什么?”


“什么都喜欢,一点都不挑食。”


“但是当下她恐怕没有口腹之欲,能不能准备些其他物品送给她?”素问说着,自己也在思索,“磨喝乐?拨浪鼓?”


爰爰挠着下巴,迟疑道:“或许会喜欢罢……”


“早上不是在说置寒衣的事么?”明月奴忽然插话。


两人回头,发现明月奴在前屋门边靠着,爰爰立刻道:“臭狐狸偷听我跟阿姐说话!”


明月奴白了她一眼,从屋中走出,来到素问跟前,道:“阿姐,依我看,凡人——尤其是兰兰这样不大懂事的,所求不外乎吃饱、穿暖,这两者都满足了,或许就多了些想法,比如像这只兔子精,每日给自己变一身不一样的衣物,兰兰也会有爱美之心,所以如果想要哄好兰兰,不如美食彩衣一起上,过不了几天,只要我们谁也不再提,她哪里还会记得自己的母亲?”


爰爰道:“你有偏见!礼物是礼物,我们怎么会忘记根源?”


明月奴理所当然:“乐不思蜀啊。”


爰爰不懂典故,瞬间噎住。


素问只得道:“兰兰不会忘记母亲,但是朝馨不会来是既定的事实,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让兰兰过得快乐一些。”


爰爰连连点头:“阿姐说得对!”


素问点了点爰爰的额头,示意她不能得寸进尺,然后道:“明日一早,你留下照顾兰兰,明月奴去买吃的,我去给兰兰买衣服。”


爰爰撅起嘴,素问本以为她也要出去,没想到爰爰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留下,虽然并不大情愿:“好罢……”


素问笑道:“那你呢?有喜欢的颜色款式么?我给你挑,还是改日再一起去?”


爰爰笑逐言开:“都可以!”


明月奴没好气道:“贪心!”


爰爰笑嘻嘻地挽住素问的胳膊,得意道:“你管不着!”


素问看向明月奴:“那你……”


明月奴站直身子,沉声道:“我不要,阿姐给她们俩买便是。”


素问“嗯”了一声,不会真的将明月奴忘到一边,但也没再追问。


兰兰的晚饭依旧是从元度卿家“化缘”而来,想来是考虑到兰兰的心情,元度卿今日晚餐甚是丰富,叫爰爰看得胃口大开,但兰兰却没有多大兴致,喝了几口粥后,就躺在床上发呆。


爰爰抱着自己的铺盖与兰兰挤到一处,夜深了,才将人哄睡过去。


素问在院中坐了半宿,听到兰兰屋里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才起身往前屋去,将家中草药盘了一遍,列出缺项,等到次日清晨,她和明月奴一大早便出发,尔后一人渡河朝北,一人往南市而去。


北市不如南市繁华,胜在药草齐全,素问依旧去同一家定药,不想药商看了看单子,叹道:“叶医师海涵,有几味药如今进不到货了。”


素问正在取银钱,闻言一愣,问:“哪几味?”


“菣草、刺五加、桔梗。”药商并指沿着药单往下捋,末了,又补充道,“还有防风。”


素问不解:“这都是很常见的药,而且防风耐旱,怎么会也没有?”


“雍王下令征集的药材中包含这几味,恐怕要持续一段时间呢,这些药草都进不了洛阳,在城门口就被拉走了。”


“若是城里医馆需要呢?”


药商无奈道:“只能自己找地方去采,或是拿到户部司金部签发的公文,否则谁都没办法。”


素问沉吟片刻,道:“那就劳烦将其余的药材送去惠训坊安平医庐。”


“诶,好嘞!”药商答应着,一边吩咐底下人去分药,一边手上噼里啪啦一顿拨算盘,迅速算好了账。


素问留下定金后,便离开药店去找制衣店。北市布店不少,但制作成衣的却鲜少见到,素问找了好半晌,才看到一家很小的店面,店名写在一块长长的木头上,简单地靠在门柱旁,但上面与门庭一样,装饰了青藤红花,立刻显得别具一格来。


“云想衣裳。”素问默念店名,抬头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在逛,正要进去,互听旁边有人喊“叶医师”。她回头看去,只见街边停着的马车拂起了窗帘,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素问有些惊讶,“卢小娘子?”


卢飘絮令车夫驱车上前,停在素问旁边,她没有下马车,只从窗内扫了一眼素问的衣装,问道:“叶医师要置寒衣?”


素问点头。


卢飘絮道:“这家裁缝手艺不错,价格也公道,就是样式有些少。”


素问道:“没关系,我们没有寒衣,不会有重复的花样。”


卢飘絮一愣,自觉有些伤人,于是转开话题,问:“水玉近日如何?怎么都不去我那里了?”


“有些日子没见了。”


“原来如此,那她可能还在城外施粥。”卢飘絮想了想,又问,“方医师怎么样?最近好么?”


素问道:“应当也在城外行医。”


说罢,两人都不由失笑,但再要继续说下去也有些难,卢飘絮便告辞离去,素问则转身进了成衣店。


店里有两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在布匹堆旁,店里另有三个年轻女子围在桌子边看图样,素问进去后,一个年轻女子直起身看过来,笑问:“小娘子买布还是定衣服?”


想来此人是店主。素问道:“我想看看成衣。”


店主向另外两人道声“失陪”,笑盈盈地冲素问一招手,道:“小娘子来这边。”


素问随她往前,路过布匹堆时,一个妇人抬头看她,脸上带着笑意,面容很是和善。素问不认识此人,只牵了牵嘴角,便略过了她,来到挂着的成衣前面。


店主正要介绍,素问道:“有小一些的衣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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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些的?”店主走到一边,从一堆衣服后面翻出两件,问,“这个尺码怎么样?”


素问瞥了一眼,感觉爰爰可勉强一穿,兰兰是完全不行的,便比划着兰兰的身高,道:“是个孩童。”


店主摇头:“不说我这里,就是整个北市恐怕都没有这个尺寸的成衣。孩子长得快,衣服换得也快,一般都是家里帮着做了,买成衣不划算,小娘子要不要去看看合适的布?”


素问如实道:“我不会女红。”


“这……”店主沉吟片刻,提议道,“如果小娘子等得及,可以在本店定制,若只要现成的染花布来做,寒衣大约需要四到七日,若要绣花或是现染,时间又要多一些。”


素问道:“那就用现成的花布。”


“好,小娘子来这边选花色,我去找找孩童的样式。”店主说着,带着素问来到布匹堆旁,自己则去柜台后面翻找图样。


这家成衣店里布匹挤得满满当当,好在分门别类,摆放得井然有序。那两个妇人正在看的布,多是钴色、鸦青这一类棉布,素问的面前这一堆则以缃色、踯躅、藕荷为主,素问正在挑选,忽然感觉身边有人靠近,她转头一看,正是方才那个对她笑的妇人。


妇人见素问看自己,又露出笑意,问:“小娘子是给家中孩子置办寒衣么?”


素问点头。


妇人又问:“是女娃娃?”


素问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便道:“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妇人惊道:“看你年纪不大,都已经有三个孩子啦?”


素问一噎,一脸古怪地看着妇人,解释道:“是弟弟妹妹。”


妇人松了口气,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素问垂下头,挑中三匹布,又将目光投向男子适用的颜色上。


妇人问:“眼见着天越来越凉,小娘子穿这么少可不行,不如给自己去选两件成衣?”


素问一脸莫名地看了妇人一眼,摇头道:“我不用。”说罢,她不再管妇人,自去挑选给明月奴的布。


妇人在她身后,又是爱怜又是感叹地直摇头。


素问选中了一匹深竹月,连着前面三匹,一起搬到了柜台上。店主也找好了样式,在素问挑选的间隙,店主又去招待了店里其他几个人,等素问这里定好了样式、尺寸,店里只剩下她了。素问看着店主算价钱,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方才店里两位妇人,你可认得?”


店主笑道:“自然认得呀,她们都住在北市附近,老主顾了。”


素问一阵沉默,然后缓缓道:“与我说话的那个人……我觉得有些眼熟,但又确实不曾见过,你可知她的姓氏?”


“哦,那是方家主母,你是不是去过半钱医馆?方医师眉眼与她是有几分相似的。”


素问:“……”


那个满脸慈爱看着自己的人……是方灵枢的母亲?


见到方灵枢母亲这件事实在是超乎意料之外,素问甚至有些恍惚,竟忘了与明月奴会合一事,人到了惠训坊门前才想起来,连忙转身要去南市,不想刚走了几步,便见路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骑着马朝自己而来。


马儿很快到了近前,带来一路风尘。方灵枢额边掉下几缕碎发,嘴唇起了皮,脸上灰扑扑的,身上衣物也变了颜色,若不是天气转凉,恐怕还要带来什么可怕的气味。


“好狼狈。”素问仰面看他,笑道,“你难道刚从城外回来么?”


“对。”方灵枢跳下马,脸颊微微发红,眼睛却亮晶晶地看过来,温声道,“城外疫病形势好了许多,我不必常驻了,今日回家,顺路来看看你。”


素问看向方灵枢的来路,心知方灵枢是在胡说八道——这条路无论如何是顺不了的,他是特地绕了一大段路而来。想到此处,素问不禁低头忍笑,顿了片刻,才道:“那你呢?一切都好么?”


方灵枢点头:“都好。”


素问看他眼下乌青,道:“既然已经看过我了,是不是要回去休息了?”


“唔……”方灵枢想了想,道,“好像是,那我改日再来。”


“等等。”素问执起方灵枢的手腕,简单号了号脉,确认他一切正常,才松了手,道,“路上小心,先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一直都在这里,晚些时日来也没关系。”


方灵枢一笑,重新上马,牵引缰绳,沿来路而去。


素问则按照原来的打算往南市去,好似一切如旧,但在不经意间,脚步却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