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青落鱼在溪

29. 西园恶草(九)

次日清晨,素问带着兰兰回惠训坊,一路上,兰兰数次在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素问才安下心,复又沉沉睡去。回到医庐时,兰兰睡得正香,素问将她抱下马车也没将人吵醒,素问便将她安置在窗边榻上,不想兰兰似乎又没有睡熟,刚躺下便牢牢抓住了素问的衣袖,本要离去的素问只得坐在了榻边。


爰爰好奇地在旁边张望,小声问:“阿姐,这个也是小妖么?怎么看不出妖身呀?”


素问道:“她是兰兰,朝馨的女儿。”


爰爰问:“就是衙内吃了闭门羹的那家么?那朝馨呢?”


素问看向兰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禁陷入沉默——朝馨回了娘家,他们本该可以轻易找到的,但是明月奴昨夜试了追踪留香,却一无所获。


明月奴确信自己的香气不会被轻易抹除,勿论对方只是一个凡人,那么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附近有法力胜过明月奴的大妖,且它特地为朝馨而施法,但这种可能太小了。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朝馨死了,死得尸骨无存。


爰爰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她在旁边陪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悄悄退了出去。


日头渐渐高悬,素问用扇子挡在兰兰眼上,兰兰双眼动了动,终于缓缓睁了开来。脑子在经过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昨夜的事重新冲了回来,从晚饭后偷听到祖母与父亲的对话,到父亲来哄她出门,最后……兰兰猛地一闭眼,打了个寒噤,转而立刻睁开,看向素问,低声道:“仙女姐姐,我死了么?”


明月奴坐在窗外,正在对这一个木头雕刻,闻言耳朵微微一动,难得的,他没有开口反驳。


素问柔声道:“这是洛阳城,你没有死。”


兰兰撑着身体坐起,垂着头看着窗户眼漏进来的日光,用手摸了摸,感觉到了暖意,不禁笑起来。


爰爰匆匆跑进屋,带来一阵香气,兰兰立刻抬头,渴望地看着爰爰手中的纸包。爰爰也不吊着她,直接将案几搬上榻,将纸包拆开,挨个介绍:“糖饺、甜咸饼,还有我最爱的蛋黄酥!都给你吃!”


兰兰馋得口水直流,听到最后一句,惊诧地抬头看爰爰:“都、都给我?”


“吃不完么?”爰爰探头看了看,觉得不多,但又觉得兰兰确实小,食量小也正常,便笑道,“可以包起来,回头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以后我带你去集市,遇见你喜欢的再买也行,阿姐会给我们钱!”


素问笑了笑,点头道:“慢点吃,先填饱肚子,余下爱吃什么,告诉爰爰就行了。”


兰兰笑逐颜开,挨个吃了一遍,然后停了下来,小声问:“我可以将吃不完的带给阿娘么?”


爰爰道:“可以啊,你阿娘在哪?”


兰兰脸上没了笑,委屈地扁了扁嘴,强忍着泪,道:“我也不知道……”


“你父亲总归知道。”爰爰理所当然道。


素问见爰爰和兰兰有说有笑,本要起身离开,听见这句话,又停了下来,她默默看着兰兰,见她瞪大了眼睛,犹豫一瞬,还是问:“他为何要害你?”


“阿耶要给兰兰找新娘亲,但兰兰……是拖累……”兰兰说着,蓦然大哭。


爰爰被惊住,手足无措地安慰了半晌,才让兰兰冷静了下来。


素问方才问时,便打定主意要叫兰兰与那人割席,因此直说道:“我会帮你找你母亲,但是找到之前,你暂时不能回家去了,可以么?”


兰兰红着眼点头,哽咽道:“我要、阿娘,要阿娘……”


“我们会尽力去找,但是也不排除有找不到的可能,若果真如此……”说到这里,素问不禁深吸一口气,道,“你愿意跟着我么?或是寻新的父母,能吃饱穿暖,还有年岁相仿的姐妹一道玩耍。”


兰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必着急回答,你知道会有这个可能就行了,其余的可以慢慢想。”素问说罢,示意爰爰照顾她,起身去了门口,好让自己透透气。


“你呀,真是个棒槌,那么小的孩子,何必说这么透彻?”


素问一惊,回头看去,发现元度卿靠在自家门边,也不知他为何耳力那么好,竟然听到素问在屋里的话。不过大棒槌本人似乎不适合说别人,要不是先前的相处让素问对元度卿另眼相看,她这会儿可能就要直接呛回去了——自然,不呛不代表不反驳,素问道:“人们常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早早说开,她不抱希望,说不定到时候会有惊喜。”


元度卿笑呵呵地问:“你自己也是这样么?”


明月奴翻了个白眼,将刻刀丢到窗台上,冷冷道:“阿姐别理他,疯疯癫癫!”


“啧!”元度卿抖着扇子指他俩,点评,“两个小棒槌。”


素问没工夫与元度卿拌嘴,因为不远处,图南正在往这边行来。


说起来,自从图南第一回带来疫病的消息,素问与他就再也没见过,好在爰爰时常驻守医庐,两人之间几番书信留言还算是顺畅地传达了彼此的去向和用意。


图南看见素问在等,立刻加快了速度,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终于注意书斋前站着的元度卿。先前图南也来了几次,虽然与素问错过了,但他是知道医庐旁开了书斋的,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图南前几次来,都没见过书斋主人,今日倒是第一次打照面,目光中难免带了几分探究之意,不过图南毕竟在朝多年,面上并不大显露出来,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疾步来到素问面前。


图南打量素问的功夫,素问也在看他,两人确认彼此无碍后,图南道:“雍王不负众望。”


素问笑道:“现在你可放宽心了。”


图南挠了挠额角,有些尴尬:“本来就是操心过头,师妹别取笑我。”


素问歪头看他,觉得图南真是有趣,如今危机暂时过去,他又变成了惯见的婆婆妈妈,谁能想象出他前些时日会是那般忧国忧民?


图南被看得奇怪,问:“怎么?哪里不对?”


“没有不对,就是看图师兄心情好,想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图南摆手:“我们学医之人可不能醉。”


元度卿插嘴:“小酌怡情,我有上好的葡萄美酒,不如拎了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明月奴忍不住道:“我就纳闷了,怎么什么事都有你?能不能别自荐那破酒了?”


元度卿嬉笑道:“我偏要,非得让你们都喝上,尤其是小奴儿,叫你们欲罢不能,哈哈哈哈!”笑声未落,元度卿忽然看见爰爰牵着兰兰站在门边,立刻收声,缓了语气,问,“俩小囡,吃葡萄么?”


兰兰问:“什么是葡萄?”


爰爰解释:“酸酸甜甜的果子,元大叔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这几日刚好熟透了,想不想吃?”


兰兰咽了咽口水,看向素问。


素问笑道:“元先生愿意的话,你们俩就去罢。”


爰爰也不与元度卿客气,听素问不反对,立刻拉着兰兰进了书斋。


素问看向图南,问:“那师兄?”


“改日罢,明天还要上值,不好饮酒。”说罢,图南看向毫无眼力见的元度卿,只得道,“我们进去说。”


素问了然,将人引至后院。


图南停在院中,扫了一眼院内布置,道:“一直没问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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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静,很好。”


图南无奈地看着素问:“我都听明月奴说了,你想给平民看病,在这里住其实并不方便。”


“这段时间忙不过来,城里也有其他好医师,人们想来这里看病便来,不想来,也有别人可以为他们医治,等有朝一日当真有需求,我可以去北岸再租一间。”


“但还是要住在这里?”


素问点头。


图南笑起来,道:“你喜欢就好了。”


素问“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明月奴有些排外,他的话有时候不必放在心上,相熟之后,自然就好了。”


“放心,倒不至于与一个孩子计较。”图南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纸条递给素问,在她打开扫完之后,立刻要了回来,卷一卷,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素问本因纸条中的内容惊讶,看到图南的举动,不由瞪大眼睛:“图师兄你……”


图南摆了摆手,示意隔墙有耳。


素问一时哭笑不得,只能道:“多谢师兄提醒,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图南放下心来,问道:“爰爰牵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素问便将兰兰的身世简单说了一遍。


图南听得眉头直皱,自是谴责那老禽兽一番,最后又道:“兰兰母亲的下落,我也会帮忙找的,不过你也别太指望,她已经回了娘家,若不改嫁,她娘家兄弟不见得愿意要兰兰,若是改嫁,带着孩子也不方便,所以兰兰母亲八成是不会要这个孩子了,即便要,这孩子往后也不大可能会过上好日子。”


素问心中还有另一个猜想,因此对图南的推测并不意外,坦然道:“她若是愿意,已经有好去处,如果不愿意,我自己带着也行。”


图南立刻否决:“一个爰爰还不够?你要收留多少孩子?往后若是回师门,这些孩子怎么办?”


素问不会再回药圣谷,但图南所言不无道理,治好方灵枢……最迟等战神历劫结束,她就要离开了,届时失去了庇护,这些孩子该怎么办?


图南看素问皱眉,提议道:“不如送去城里的善堂,我去给你打听打听,找一家靠谱的,我们再捐些银钱。”


素问强调:“我还是要先找找她母亲。”


“就照你说的做,在离开洛阳之前安排妥当便是。”


素问点头。


图南琢磨片刻,想不起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便道:“我先走了,下午约了同僚谈事,你以后若是有事,直接去我家,我不在家的话,你就和门童说一声,等下值了,我来找你。”


素问再次点头。


图南转身往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停下脚步,道:“你那个邻居,我托人查过,身世没什么问题,在家乡的口碑也不错,只是行事稍稍有些出格,但无伤大雅,你若是有意,可以与他多来往。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不是没有道理,我平日要上值,不能时时过来,万一遇见了什么事,他年长一些,见识得多,说不定能帮忙化解困难。”


明月奴在窗外,不由抬头看向图南。


素问失笑,道:“师兄放宽心,快去罢,总之没什么人能奈何我们姊妹三人。”


“也不可大意了。”图南说着,行到门口,向明月奴道,“照顾好素问和爰爰,还有那个兰兰。”


“知道了。”明月奴回答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图师兄慢走。”


图南惊讶地挑起眉头。


明月奴道:“你还要啰嗦什么?”


图南一阵无言,“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类话几乎到了嘴边,到底还是生咽了下去,最后冲素问挥了挥手,轻快地离开了医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