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过往

主仆几人在京城齐聚,按着虞嫣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第一顿团圆饭定然是要下馆子的,故出了三花胡同,马车直直朝着附近最好的酒楼而去。


虞嫣自己守孝也没有像其他主人家一样非要拘着奴仆一块儿,到了地方她只点上两道素菜,给其余人叫上酒肉,廖嬷嬷知晓虞嫣的性子,但还是忍不住劝了两句,最后酒是免了但酒楼招牌的酱炖肘子一点就是三份。


因来的晚了些,包厢是订不到了,最后只能在一楼大堂找了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堂内人不算多,只一群高谈阔论的学子扬声论政,引得不少人瞩目。虞嫣随意瞟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人十分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早先在小香山上弹琴的那个书生嘛!


他的脚程倒也是快。


妙蕊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小声说道:“小姐,小香山上您去了其他地方可能不知,这书生可有故事啦,我拉着廖嬷嬷倒是听了个明白。”


“这书生原是济阳人士,姓刘,自幼丧父,全靠着寡母一手拉扯长大,后来母亲给他订下一门亲事,成亲后不久母亲摔折了腿从此瘫痪在床,妻子一手照顾只为他无后顾之忧。书生争气不负期望,春闱榜上有名,可因着相貌姣好当时就被榜下捉婿了去。”


“这书生贪图岳家势大并未说明自身情况,等拜过天地,同人姑娘行过周公之礼后才陈明前情,还说道什么‘不算娶妻只是纳妾’,那孔家姑娘气得当下就寻了短见,人也没救回来。孔老丈人痛失爱女一纸诉状将刘生告到了大理寺,榜下捉婿虽被传为佳话但不被律法支持,那书生巧言令色将孔老爷请得讼师辩得哑口无言。后来不知怎得这件事传到了圣人耳朵里,因刘书生品行低劣便夺了他的功名永不录取。但架不住人学问是真的好,身边总有一些学子想要与其交流一二,这功名虽没了,但人在京城过的也不可谓不快活。”


妙烟皱了皱眉,“如此行径,置他那原配于何地?”


“据说啊那刘家娘子还在乡里侍奉婆母,济阳是天高皇帝远的,京城的事情可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说到最后廖嬷嬷也忍不住再次感叹了句,“真是可惜了那两个姑娘,你们日后可都得擦亮了眼睛!”


三妙倒是默契十足,“我不嫁人!”


廖嬷嬷一口气堵在心里正想出声训斥,虞嫣便开口护着,“嫁不嫁人都各有活法且都是以后的事情还远着呢,遑论你们将来如何选择,都有小姐给你们兜着底,你们只需畅快地活着便是。”


“您就纵着她们吧!”


菜上的很快,摆了满满一桌子,虞嫣带头动了筷子后其他人才伸手。


妙蕊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一筷子就朝那大肘子而去。


吃素久了虞嫣看见肉也不觉得馋,反倒是觉得嘴里的青菜也别有滋味。


春晖楼二楼,谢祯从雅间出来就听见底下那群书生高谈阔论,话题中的人物还是谢徽,这就让他不由地多听了两句。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也有如同谢尚书这等清流之士,两袖清风,满心只装家国的肱股之臣,兄台以偏概全实不可取也。”


“你怎知他两袖清风?那谢府繁华满地,锦绣成堆,家中的夫人少爷小姐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丫鬟仆人数不胜数,只靠朝廷俸禄能养活那一家人?两袖清风?只是做给你看的罢了,他若真贪了还能写脸上不成?”


“你可是对谢大人有成见?怎能将臆想之事加诸他身?你说的真假无从佐证,但谢大人一双官靴穿的底子都掉了这是被众人瞧见的,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


谢祯轻笑了声,摇摇头,他这个父亲惯爱装腔作势。目光稍移不经意间瞧见了角落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人,普光寺遇见已实属意外,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他忽然想起之前让敛雨查的事情。


虞芷岚生前染上赌·瘾,欠下不少赌债,急火攻心意志恍惚从高处跌落致死,虞嫣赴京后便让人把铺子都抵了出去,家产变卖所剩无几,原在府上他也听闻了虞嫣让丫鬟给丹苑送出了五千两的日常花销,本以为是小姑娘面子薄强争一口气,没想到今日还上得了春晖楼,要知道春晖楼的花费不菲啊。


经查虞嫣瞒着虞芷岚偷偷做了些小生意,但她又是雍州城出了名的散财娘子,路上遇见卖身葬父、葬母的小姑娘或是书生经常一出手就是几十两,至于想要经商苦于没有银钱的人那给的面额就更大了。她甚至还鼓动一些娘子和离,有本事的能给人开店做生意,无一技之长的也能给人安排好住处,以致虞嫣在外的名声褒贬不一。


虞芷岚生前也曾给虞嫣定下一门亲事,是她好姐妹的儿子,相貌堂堂,文采非凡,双方连信物都交换了,谁知虞芷岚一走对方一口反悔,好好的亲事做罢,甚至手段下作地污她名节,这也是促使虞嫣接受老太太上京邀约的原因之一吧,谢祯心中如是猜测。


“怀景兄,怎么在这儿?里面各位大人都等着呢。”一锦衣男子从后面走过来招呼道。


“圣人的心意岂是我谢祯能猜得到的,几位大人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这顿饭不吃也罢,谢祯告辞。”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理会背后之人的挽留。


郑瑾摇了摇手上的折扇,眼瞧着谢祯的身影消失在春晖楼的门口,他忽笑着啧了声,“这天子宠臣就是不一样啊!”话语间难免带了丝羡慕,最后也只能转头去应付那几个大臣。


虞嫣抬头瞧了瞧四周,方才她觉得有人盯着他们这一桌,眼下见四周并无异样也便只觉自己多心多疑,由此做罢。


回到谢府刚刚申时,一踏进畅熹园春杏赶紧迎上来,“表小姐您可回来了,四小姐未时不到便来了,一直等着您,瞧着是憋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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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谢滢来了虞嫣也没耽搁,她从妙蕊那里要来一盒打包好的点心,踏进门就瞧见谢滢趴在桌前睡得正香。


虞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里的点心盒子还没挨到桌面只见谢滢“唰”地一下坐起来,眼睛里满是迷糊,鼻子却很自觉地嗅了嗅,“好香,怎么会有千酥坊的点心味儿,这一定是百花糕!”


虞嫣一愣,随即干脆把盒子打开,“你这鼻子倒是挺灵的,既然醒了趁点心也还热着先垫垫肚子。”


“多谢虞表姐。”


谢滢也没客气,左右开弓一盒点心很快被消灭了个干净,喝了口茶又漱漱口她这才想起来的目的,“我今儿一大早去看三姐刚好碰见刘姨娘也在那里,她让三姐去同父亲说昨日里是她不小心摔得,三姐也不知反驳只一个劲儿地哭,我瞧着即窝火又头疼,直接回了院子,谁知午间便听说谢沅发了热,祖母做主将人放了出来。”


虞嫣想到昨晚听见的阵仗可不小,还以为会吃些苦头,没曾想也仅得了一晚的教训,心里未免替谢湄不值当。


“身子当然是最要紧的,有什么……”


“她哪里是有疾?分明就是三姐被刘姨娘的三两句温软话迷昏了头去寻了祖母罢了!祖母见她自己都不计较又想着日后的花宴,便将人放了出来。什么发热只是个由头,我瞧那谢沅能吃能跳好得不得了呢!只如此一来便显得我昨日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这不就想寻你说说话,这满院子的姐妹都没个畅快的,还是表姐更合我意。”


“你若是喜欢日后常来便是,只是四小姐向来喜欢热闹,到时莫要嫌弃我这小院子冷清才好。”


“我是爱热闹不错,但这府上的热闹我才懒得去凑。”谢滢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摆就要告辞。


虞嫣亲自将人送到院里,又嘱咐妙蕊去将带回来的点心又拿了两封来。


虽说谢沅仅只受了一日惩戒但谢滢被扣了两月的花销确是真的,徐姨娘自然会在私底下贴补,但谢滢这回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出头,要真让虞嫣自己袖手旁观她心中也过意不去,再者她观谢滢心思单纯,性子直爽合她胃口,她的小姐妹都在雍州,若京城交了相熟的朋友待日后出了孝期一起约着喝茶吃酒赏花看月岂不快哉?


谢滢倒是来者不拒,提着两盒点心心头正高兴着呢,但这连吃带拿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忽看见院子里的水池还空着心头顿时有了主意。


“虞表姐送我这么多好吃的点心,谢滢生受了也当还礼的,我见那方小池空旷,这两日我去寻几个活物来养着,也为表姐院中添添景致。”说完就走倒是洒脱。


虞嫣看了眼院门,心头忽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转告一想谢滢送来的莫非是鱼虾之类的活物,顶破天去也不过是只白鹅,没什么好担心的。


劝过自己,虞嫣进了屋子,并未将这件事情放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