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亭亭如盖（四）
“姑娘，你这是要往南去？”老汉蹲在门槛上，一边编筐一边问，“南边不太平，听说江州那边闹了旱灾，不少人流离失所，官府还在抓人呢。”
瑾潼心里一沉。她此去正是江州，温北君说江州知府暗中勾结乱党，借着赈灾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怨声载道，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乱子。她放下手里的饼，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妇人：“这点钱，麻烦您给村里的孩子们买点粮食。”
老妇人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能来俺们村，就是缘分，哪能要你的钱。”
“拿着吧。”瑾潼将银子塞进她手里，“就当是……买你们的芝麻饼方子。”
老妇人还要推辞，被老汉用眼神制止了。他放下竹筐，往瑾潼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是俺们自己晒的柿饼，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南边路不好走，姑娘多保重。”
离开柳溪村时，孩子们追到村口，挥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瑾潼回头望去，见老两口站在槐树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两株守着家园的老树。马车转过山坳，她打开布包，柿饼的甜香漫出来，让她想起山坳里的梅树——原来温暖的味道，都是相似的，能在不经意间，就漫进心里。
接下来的路，果然如老汉所说，越来越难走。过了柳溪村，便是连绵的丘陵，路面坑坑洼洼，马车走得颠颠簸簸。沿途的村落越来越稀疏，偶尔能看见废弃的房屋，门窗都被拆了，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里呜咽。
第三天傍晚，他们在一处破庙里歇脚。庙里的神像早已被推倒，地上满是干草和灰烬，墙角还有人住过的痕迹。老李生了堆火，烤着干粮，瑾潼则借着火光查看地图。地图上标记的下一个城镇是云安镇，离这里还有三十里路，据说那里是通往江州的要道，也是流民聚集的地方。
“将军，你听。”老李忽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庙门外。
瑾潼竖起耳朵，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孩子的啜泣声。她示意老李熄灭篝火，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剑，悄悄走到门后。
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映出几个瘦小的身影。为首的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件不合身的大人棉袄，怀里抱着个更小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女孩，怯生生地往庙里张望。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瑾潼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少年吓了一跳，将怀里的孩子护得更紧了，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路过的，想在这里歇脚。”瑾潼指了指庙里，“里面还有点干粮，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怀里哭泣的孩子，又看了看瑾潼身上的佩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带着弟妹走进来，缩在墙角，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瑾潼。
老李重新生起篝火，递过去几块烤好的干粮。少年先掰了半块给怀里的孩子，又分给两个妹妹，自己才拿起剩下的小半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你们从哪里来？”瑾潼问。
“江州。”少年的声音很沙哑，“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没了，我们想往北边去，听说那边有饭吃。”
瑾潼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温北君说的江州旱灾，原来灾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她从包袱里拿出老妇人给的柿饼，递过去：“这个甜，给孩子吃吧。”
最小的孩子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接，却被少年按住了。他看着瑾潼：“你是官差？”
“算是吧。”瑾潼点头，“我正要去江州。”
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攥紧了拳头：“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俺爹就是被他们逼死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官府说要赈灾，却把粮食都运去了知府大人的粮仓，俺们村的人饿死了一半，剩下的只能逃出来！”
两个女孩吓得缩到少年身后，怀里的孩子也开始哭。瑾潼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山坳里的流寇，想起他们说“实在活不下去了”时的绝望。原来很多时候，人走上歧路，不是因为本性坏，而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境。
“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瑾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但不是所有当官的都像你说的那样。北边的边境，有很多士兵在守护家园，他们也有爹娘兄妹，也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朵梅花，“就像这花，就算在寒风里，也能开得很艳。只要还有念想，就有希望。”
少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梅花，忽然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柿饼的碎屑。两个女孩靠在一起，眼皮打架，却还是强撑着看着少年。
“俺叫小石头。”少年低声说，“俺娘以前说，俺们村后山上有株梅树，每年冬天都开花。她说等花开了，日子就会好起来。”
瑾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想起山坳里的那株梅树，想起老驿卒泡的梅蕊茶，想起士兵们围着篝火说的念想。原来不管在哪个角落，都有像梅树一样的人，在寒风里坚守着，等待着花开的日子。
那晚，他们挤在破庙里睡着了。瑾潼靠在墙边，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老李轻微的鼾声，心里很踏实。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地上的梅花图案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银霜。
第二天一早，瑾潼给了小石头一些干粮和碎银子，让他带着弟妹往北边去，说那里有个山坳，有株开得很艳的梅树，还有很多愿意帮忙的人。小石头攥着银子，对着瑾潼磕了个头，带着弟妹踏上了北上的路，瘦小的身影在晨光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看着他们走远，老李叹了口气：“但愿他们能平安到北边。”
瑾潼点点头，转身跳上马车：“我们去云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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