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割发与你

元清七岁时,所居城镇惨遭围城,尸横遍野,无食入口。

城里的青苔、墙皮、杂草……但凡能入口的,都被一抢而空,后来,慌不择路,饥饿钻心,就有人大着胆子,开始吃腐尸,又不知道死了凡几。

突然有一天,元清的父亲听说,城里有几家,开始悄悄的易子而食——自己的孩子不舍得吃,便邻居之间互相交换着吃,将别人家的稚子幼儿投入沸水大锅……

据说汤白味酸,肉粉香滚,令人销魂,让人疯狂……

元清的父亲舍不得孩子,但一家三口若不想办法求生,只能抱着一起等死。后来,是母亲疼惜幼子,趁着元清饿昏迷了,哭着自请与邻居交换了。

被换回来的,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女童,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元清的父亲为此懊悔了好几天,觉得妻子身形虽然瘦弱,哪怕没几两肉,但仍有骨髓内脏可以充饥果腹,更加耐吃,比得这个没几两肉的女娃子,强太多了。

那个时代,因为饥饿,战乱,其实人早就疯了,与恶鬼,本没有什么区别。

元清醒来后,喊母亲而不得。父亲却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滚白肉汤。

他怕极了,不肯吃,冲出房间时发现,大锅里炖着一整只小儿臂。邻居女娃靠在灶边,已经咽气了,像牲畜一样刚被洗剥干净,还未下锅。

他吓坏了,哭着冲出去,却在隔壁家的灶台上,看到了母亲的头颅……

从那以后,他不敢吃肉,甚至害怕、畏惧看到女人,一看到她们,就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方丈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了。他刻意隐去太过血腥的部分,可娓娓道来,仍觉得触目惊心。就连身处地府工作一线,见惯了生死的谢小星和孟晓芸都遭受不住,孟晓芸甚至生理性的干哕了几下。

方丈原以为桐紫听完,会害怕、会激愤,甚至会觉得恶心,从此断了对元清的执念。可没想到,桐紫听完一切后,泪滚滚而下,收也收不住。

前四世时,元清都是孤家寡人。要么父母早亡,要么孤儿一般凭空出现,她未曾知晓他的过去,也不曾想过要去关注、去探寻,总觉得他俩只要一起把握当下,肖想未来即可。

但现在,她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元清也如她一般,是那样一个艰难、可怜、但又坚强勇敢的,努力挣扎着存活于世的人。

他分明也曾经历了所有的苦难,但还是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中,在无数的痛苦中,坚定而执着的善良着,勇敢着,奔向自己。哪怕这一世,他害怕女子已经害怕到生理性恐惧和厌恶的地步,但当她跳下高树时,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接住了她。

那么这一世,就换她来奔向他、守护他吧。

桐紫抬头,伸手取下了头上木钗。攒扎的丸子头松落下来,还不是很长的秀发如黑云一般覆在了双肩。她摸了摸肩上的秀发,慢慢从怀里掏出匕首,就开始削起来!

方丈瞧她动作,十分不解,“你这孩子要做什么?即便你现在剃度出家,本寺也断不会收姑子。”

桐紫一边削自己头发,一边翻他白眼,“我剃个屁的姑子,我还等着跟元清成亲呢。”

“他不是害怕见女子么,我便剃成个假小子,一点点接近他,等他慢慢习惯。虽然一生有限,但我也能等得。”

方丈恨铁不成钢,瞧她把自己削的如狗啃的一般,“阿弥托佛,痴儿啊,痴儿。你也太过异想天开,自信乐观了——他已见过你的容貌,心中早已烙印了你的性别,哪怕你改头换面,都变更不了你的身份。只要一见到你,他就会想起痛苦的一切,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又折磨他呢?”

桐紫一言不发,只一味的削自己的头发,削完了,还从地上抹了两把黑泥,十分仔细的抹在自己脸上,一边抹,一边嘟囔,“方丈,别看你这么大年纪,但在情感方面,你还真没我经验丰富。”

她抹的十分仔细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我最讨厌半途而废,我说到的,就一定要做到。更何况,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一件相互折磨、互相较劲的事,它哪有世人口中诉说的那般美好,也没有众人称颂的那般高尚,我要能较劲过他,便是他向我屈服,我俩在一起。我若较劲不过他,也没什么,我向他屈服,我一辈子陪着他。”

“下定决心后,也就仅此而已。”

她说完,也抹完了泥灰,黄土土一张鬼画符似的脸,朝他粲然一笑,“咋样,我这个妆容像不像个男的?”

方丈无语,不愿瞧她,也不愿意两个小朋友在业障里弥足深陷,“阿弥托佛,今日,我便让人,伐倒那株梧桐树吧。”

想开了,桐紫反而不在意了,咧嘴,“你砍呗,你砍了树,我便爬墙,你推了墙,我便进院——除非你把元清锁在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否则,天涯海角,我必去见他。”

“倒是你,为了阻拦我俩,你既杀生,又造业障,你心都不静了,死后肯定也得下阿鼻地狱。所以,你抓紧多念点经书自渡,就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了!”

老方丈气的哽住,吹胡子瞪眼,惹得桐紫手舞足蹈,真跟个假小子似的,哈哈大乐。

那株梧桐树,到底没砍掉。而桐紫,真变装做一个假小子,日日来爬寺院的墙头。

起先,僧人们还阻拦,可后来发现,劝也劝不住。打嘴炮打输了的老方丈,也发现她只是爬一爬树和墙头,再也没什么越轨之举,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桐紫家也是穷困,没几件鲜亮衣服,日常也是穿的假小子一般。但她以前将头发扎束起来,干头净脸,双目有神顾盼飞扬,谁家不夸一声好姑娘。

现在头发也绞了,而且绞的并不匀称,七长八短,各随各的方向张扬飞舞。一张小脸抹得蜡黄,外面罩着她阿爹的补丁大罩衫,背一把简陋的弓箭,再叠背个采药的草篓子,猛一看,真跟个不修边幅的小伙子差不多。

唯一的装饰就是那个木钗,她实在不舍得丢,就别在衣领上,当个装饰。也亏得如此,不然谢小星都无处寄身。

她每天外出打猎采药起码3、4个时辰,却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耗在元清这里,风雨无阻,日日打卡签到一样来爬寺院的墙头。

她一般选打猎回来的时候顺道来看他,因为那时候晚霞满天,逢魔绚烂,元清忙完了午课和洒扫,一般都会在院子角落的菩提树下参禅,晚霞将他涂抹的煞是好看。

还有另一点,那就是她打猎回来时,野果、野花、猎物……多少都会有所得,她就喜欢拿野果野花掷他,逗弄他,把他惹得既害怕又有点生气,却只能强忍着嗔念,不肯发火。

也多亏了她,谢小星和孟晓芸每天都能与范大爷见上一面,互通些有无。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桐紫的假小子脱敏疗法,还是有些成效的。随着她的“骚扰”日盛,元清对她的恐惧与戒备,的确在逐渐降低,但却诡异的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那就是,他一见到她,就让她气的微微发抖,惹得浑身刺挠,咬牙咬到牙根酸涩,想生气吧,却还老是差一点,又发不出来。

身非菩提树,心亦不是明镜台,本来就需要时时拂拭,不惹尘埃,哪承想这菩提树上,居然还住着一个唆猴孙,天天搅得他不得安生?

时间缓缓,夏去秋来,年关倏忽而至。桐紫所在的村还闹了一回饥荒,差点挺不过来。好歹盼过了年关,迎来了春暖花开,可没想到,这一世命运的诅咒,也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

北魏太平真君六年,卢水胡族首领盖吴在杏城起兵造反,响应者十数万。太武帝亲自率兵镇压,军抵长安时,在一寺院内发现了大量兵器,且发现了当地官宦巨贾藏匿在寺院里的大量财物与妇女。

太武帝大怒,诛杀寺内全部僧人。臣下乘机劝皇帝灭佛,于是太武帝下令,诛杀长安沙门、焚烧寺院、毁坏佛像,并且诏行天下,尽数沙门罪行。

不足一月,长安三百余寺尽数被毁,上万僧侣惨遭坑杀。犹然不止,随着诏令传遍全国,坑僧灭佛的屠杀行动,沸沸扬扬的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