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犁其庭，扫其闾（中）
伏俟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灰白色的城墙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冻僵的巨蟒，盘踞在青海湖畔。
城头巡逻的吐谷浑士兵打了个哈欠，昨夜上面传来的消息说可汗大胜，正在班师途中。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觉得脚下的城墙似乎在微微震颤。
“地龙翻身了？”
士兵嘟囔着扶住箭垛，却见远处地平线上腾起一片黑云。那黑云移动得极快，眨眼间就撕破了晨雾——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无数玄甲铁骑掀起的雪浪！
“敌袭——！”
凄厉的号角声登时响彻全城。士兵手忙脚乱地去抓自己的武器，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怎么也握不紧角弓。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铁骑如潮水般漫过草原，最前排的骑士突然齐刷刷亮出长槊，寒光连成一片死亡之林。
“是哪里的旗号！”
城墙上的老兵突然尖叫起来：
“怎么会有别的旗号出现在王城？！”
城头瞬间乱作一团。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去告警，有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那个最先发现敌情的士兵终于握紧了武器。却绝望地看到，那不知名的大军已经用难以想象的速度突破到了近处。
…………
知道可汗被杀的吐谷浑上层此刻乱成一锅粥。
“必须立刻献城！”
大祭司慕容德顺将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尔等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到如今还看不清形势？
王庭精锐如今已然尽数覆灭！可汗都被那妖魔贺六浑杀了！我们王城如今还有抵抗之力么……”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紫红脸膛上青筋暴突，拐杖尖端狠狠戳向跪坐在角落的年轻贵族：
“慕容延！你父亲带着亲卫去接应王储，结果呢？连具全尸都没运回来！
我们之前只是在等王储回来，如今……”
被点名的贵族青年浑身一颤，手中酒杯当啷坠地。
“大祭司慎言！”老将军慕容铁骊暴喝起身。
“有什么好慎言的！你们能骗那些小卒！还能骗自己么？如今王储也被人家抓了，我们拿什么守城？”
老将军慕容铁骊猛地掀翻案几，酒浆溅在绘着狩猎图的羊毛地毯上：
“放屁！我吐谷浑立国百年，何时向敌人低过头？”
他腰间弯刀出鞘：
“城外不过几千骑兵，连攻城器械都没有！”
“几千？”
大祭司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染血的羊皮纸：
“探马刚送来的消息，柔然阿史那部万人铁骑已与晋阳军合流！”他颤抖的手指划过纸上那行朱砂批注：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
慕容铁骊双目赤红：
“阿史那部骑的那些矮骡子也配叫铁骑？当年我在祁连山纵横时，我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算是些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扑进来，肩甲上还插着半截箭矢：
“报——！东门守军哗变，他们，他们嚷着守不住了！”
慕容铁骊暴怒之下，一刀劈断身旁的灯架：
“怎会有这么大的狗胆？！”火星四溅中，他揪住传令兵的领子：
“是哪个不要命的带的头？”
“不、不是我们的兵士……”传令兵咳着血沫：
“是守东门的辅兵，他们看见……看见……”他突然面露恐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看见世伏王子出现在敌阵之中……”
殿内霎时死寂。
大祭司的权杖当啷落地，慕容铁骊的刀尖微微颤抖。
“不可能！”
慕容铁骊突然暴喝，刀锋划过传令兵的咽喉，“乱我军心者死！”鲜血喷溅在壁画上的雪山神女像上，给神女添了一抹妖异的红唇。
大祭司却踉跄着扑了出去：
“我亲自去看！”
…………
但还不等他走到城门，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已经有无数劝降文书被绑在鸣镝箭上，带着尖锐的啸叫声破空而来，钉在城楼的梁柱、女墙的砖缝，甚至直接插进兵士们的草靶上。
慕容铁骊刚迈上马道，一支鸣镝正中他附近的木柱。
老将军暴怒地扯下纸片，纸上的字迹却让他浑身剧震——这分明是慕容世伏的亲笔手书！
字里行间还残留着王庭惯用的龙涎香，末尾那方赤红国印更是刺得他双目生疼：
“吐谷浑慕容世伏敕令诸部归降”
十个字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无耻之尤！”
慕容铁骊将手中纸片撕得粉碎，却听见城墙各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那些飘落的文书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守军们传阅时的手都在发抖。有个年轻武士突然跪倒在箭垛旁，脸颊不住抽搐：
“完了！完了！”
“是金帐亲卫的标记！”
“上面不是说可汗打了胜仗么？这怎么……”
类似的惊恐言语迅速蔓延。城楼拐角处，三个老兵盯着文书上拓印印记，突然发疯似的扯下皮盔。
老将军踉跄着扶住女墙，看见城外雪原上无边无际的玄甲骑兵正列阵示威。
那杆“高”字大纛之下，有个矮壮将领刚刚收起角弓，弓弦犹自震颤。
…………
侯景踩着马镫直起身子，远远的望见城头的骚动。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看来咱们王子殿下的印信还有些用处啊。”
斛律光银甲染血，闻言轻声道：
“要不要把那个‘惊喜’亮出来？”
“再等等。”
侯景摩挲着刀柄，转头看向中军大帐，透过掀起的帐帘，能看见一名亲卫正捏着慕容世伏的下巴，将参汤硬灌进他嘴里。
这看似仁慈的举动，实则是为了让这个高王口中的“叫门天子”保持清醒。侯景特意吩咐过，参汤里要掺入提神的药材，务必让慕容世伏有精神头吼上几嗓子。
“报——！”
斥候飞奔而来，“东门守军已经杀了他们的百夫长，正在城头悬挂白旗！”
侯景眼中精光暴射，突然翻身上马：
“传令！把咱们的‘大礼’推出来！”
他转头对司马子如狞笑：
“让吐谷浑的贵人们开开眼，什么是‘叫门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