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生离死别之痛

宋桂香正往锅里

“你...“

张村长指着那碗鸡蛋。

“你就给你公公吃洒在地上的稀粥?“

宋桂香满不在乎地搅着锅里的面条。

“他一个瘫子,吃那么好干啥?我天天下地干活才需要营养!“

张村长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锅铲。

“从现在开始,你收拾东西回娘家去!我这就叫王有财回来,这日子不过了!“

宋桂香这才慌了神。

“村长!您这是干啥?我...我这就给公公煮鸡蛋面...“

“晚了!“

张村长掏出烟袋狠狠吸了一口。

“大江明天就去城里,至于你...等有财回来,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宋桂香脸色煞白,手里的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天晚上,张村长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王大江检查身体,又让几个人给老人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服。

村里的几个老人听说这事,都带着鸡蛋、红糖来看望王大江。

“大江啊,去了城里要好好的。“

八十岁的李老太拄着拐杖说。

“你娘最疼你了,见了她可别哭啊。“

王大江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流出。

他艰难地抬起手,比划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张村长连忙找来纸笔,扶着他坐起来。

王大江颤抖的手握着铅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

“我想见娘。“

“明天一早就送你去。“

张村长抹了把眼泪。

“我安排人送你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的牛车就停在了王大江家门口。

张村长和两个壮实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把王大江抬上车,给他垫了好几层棉被。

“都带齐了?“

张村长问旁边的会计。

会计点点头。

“户口本、病历、换洗衣服,还有老太太的照片,都放在包里了。“。

就在这时,王有财突然从屋里冲出来,

"扑通

"一声跪在牛车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儿子不孝啊!

"

王有财的额头磕在坚硬的土路上,顿时渗出血来。

他声音哽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儿子没本事,让您受委屈了...

"

王大江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摸摸儿子的头,却怎么也够不着。

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怪你...

"

张村长见状,连忙上前扶起王有财。

"有财啊,起来吧。你爹知道你的难处。

"

王有财却不肯起身,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额头上的血顺着鼻梁流下来。

"爹,您去了城里要好好的...儿子...儿子对不起您...

"

围观的村民都红了眼眶,几个妇女偷偷抹起了眼泪。

就在这感人的时刻,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只见宋桂香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来,为首的正是她父亲隔壁村的宋会计,一个戴着眼镜、面带假笑的中年男人。

"站住!

"

宋桂香一声厉喝,直接拦在了牛车前。

她叉着腰,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

"今天谁也别想把这老不死的带走!

"

张村长脸色一沉。

"宋桂香,你这是干什么?

"

宋桂香冷笑一声。

"干什么?我嫁到王家,伺候这个瘫子吃伺候瘫子喝,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门都没有!

"

她转向围观的村民,扯着嗓子喊道。

"乡亲们评评理!这老东西拉屎拉尿都是我伺候,现在要去城里享福了,连个屁都不放?

"

王有财猛地站起来,怒视妻子。

"你胡说!爹什么时候让你伺候过?都是我在照顾!

"

张村长看着对方来势汹汹,还都拿着武器,面色十分难看。

周围的村民也是不敢出声。

这架势,稍微控制不好,很可能就会械斗。

张村长来到了宋桂香父亲面前,严肃道。

“宋会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来我们村闹事?”

宋会计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笑呵呵道。

"张村长,可不是我门来你们村闹事,实在是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我们当娘家的来出头,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啊。

"

"放屁!

"

王有财气得浑身发抖。

"家里什么事不是她说了算?她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

宋桂香闻言,立刻指着王有财的鼻子破口大骂。

"王有财!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天天伺候个残废不说,现在还要被你们一家子欺负!

"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

"我告诉你,今天不给钱,谁也别想带走这老东西!

"

张村长沉声问道。

"什么钱?

"

宋桂香冷笑一声,伸出二根手指。

"二百块!老头老太太在城里过好日子,总得把这我照顾这瘫子的费用结清吧?

"

围观的村民顿时哗然。

二百块!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村里很多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宋桂香带来的十几个壮汉适时地晃了晃手中的棍棒,威胁意味十足。

村民们虽然愤愤不平,但看着这阵势,都不敢上前。

王有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桂香骂道。

"你这个毒妇!爹生病以后,你给过他一口热饭吗?他的棉袄都被你拿去给你爹穿了!

"

宋桂香恼羞成怒,冲上去就要打王有财,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

张村长连忙拦住,转头对宋会计说。

"老宋,你们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

宋会计依旧笑眯眯的,眼中却闪着冷光。

"张村长,话不能这么说。我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

牛车上的王大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惨白。

张村长见状,知道不能再拖了,咬了咬牙说。

"好,这钱我出!

"

张村长回家取钱,家里的钱不够,又找了几家凑了凑,才凑够二百块。

宋桂香接过张村长递来的一大把钱,手指沾着唾沫一张张数过,嘴角咧到了耳根。

她将钱卷成一卷,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鼓囊囊的位置,这才扭着腰让开了道。

"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

"

她斜眼瞥着张村长,声音尖细道。

"乡亲们可都看着呢,这钱可是你们自愿给的,别回头又说我讹人!

"

张村长脸色铁青,却只能强压怒火。

"钱给你了,现在能让大江走了吧?

"

宋桂香撇撇嘴,朝牛车上的王大江翻了个白眼。

"赶紧走赶紧走,省得在这碍眼!

"

说完,她转身冲带来的那群壮汉挥手。

"走,回家喝酒去!今天姑奶奶请客!

"

王有财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牛车,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直到牛车吱呀吱呀地走远,他才如梦初醒般追了两步,又颓然停下。

"爹...

"

他声音哽咽,却无能为力。

宋桂香见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哭什么哭?晦气!走,回家给我招呼客人去!

"

当天下午,王家院子里飘出阵阵肉香。宋

桂香不仅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还从集上买了五斤猪肉、两条鱼,摆了满满两大桌。

她还特地让弟弟从镇上买来一挂鞭炮,在院门口噼里啪啦放了一通。

"都来啊!今天我宋桂香请客!

"

她站在门口高声吆喝,声音里满是得意。

"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走了,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

村里人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只有宋家带来的那帮人围坐在桌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吆五喝六的声音传出老远。

王有财蹲在灶台边,机械地往灶膛里添柴。

火光映着他通红的脸,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他听着外面推杯换盏的声音,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有财!死哪去了?酒没了!

"

宋桂香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王有财猛地站起身,灶台上的碗被他撞翻在地,

"啪

"地摔得粉碎。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突然转身往后门走去。

"你干什么去?

"

宋桂香堵在门口,满嘴酒气。

王有财低着头。

"我去...去地里看看。

"

"看什么看?今天不许走!

"

宋桂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给我老实待着,别给我丢人!

"

王有财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宋桂香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

王有财趁机推开她,大步走出院子。

"王有财!你敢走就别回来!

"

宋桂香在后面跳脚大骂,但王有财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

一天后的清晨,四九城火车站。

苏建国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和王秀兰站在出站口焦急等待。

张村长昨晚特地打来电话,说王大江乘坐的是凌晨四点的火车,预计七点半到站。

他还把王大江出门,宋桂香拦路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两天王秀兰母亲的状态越来越差,苏建国也没时间处理,只能感谢张村长,说以后肯定报答他的恩情。

出站口。

"建国,你说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

王秀兰脸色苍白,满是担忧道。

"张村长说宋桂香那个泼妇...

"

苏建国拍拍妻子的肩膀,自从王秀兰母亲生病,自家媳妇每天提心吊胆,已经瘦了十多斤了。

"别想那么多,接到大哥再说。

"

王秀兰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出站口。

当广播里传来列车到站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绷紧了。

人流开始涌出,王秀兰踮着脚张望。

突然,她身子一僵,然后猛地冲了出去。

"大哥!

"

苏建国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年轻小伙搀扶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慢慢走来。

那男人佝偻着背,一条腿拖在地上,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秀兰...

"

王大江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颤抖着伸出手。

王秀兰冲过去,一把抱住大哥,眼泪瞬间决堤。

"大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那个天杀的宋桂香,她怎么敢...

"

王大江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声音嘶哑。

"不哭...不哭...哥。。不是。。好好。。的吗?

"

苏建国推着轮椅上前,眼眶也有些发热。

"大舅哥,先坐下吧。这两位就是张村长说的护送人员吧?辛苦你们了。

"

两个年轻人连忙摆手。

"不辛苦不辛苦,张村长交代的事,我们一定办好。

"

苏建国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其中一人。

"这里是三百块,两百还给张村长,剩下一百是给二位的辛苦费。

"

"这...这也太多了!

"

年轻人连连推辞。

"路费张村长已经给过了...

"

苏建国坚持道。

"拿着吧,这一路照顾大哥不容易。你们在城里玩两天再回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

两人这才收下,脸上满是感激。

王秀兰已经蹲在轮椅前,握着大哥枯瘦如柴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哥,妈见到你一定很高兴...她一直念叨你...

"

王大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娘...娘。。怎么样了?

"

苏建国和王秀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秀兰强挤出一个笑容。

"妈在医院呢,咱们这就去看她。

"

苏建国推着轮椅,一行人慢慢向站外走去。

王大江望着繁华的街道,眼中满是陌生与不安。

王秀兰一路紧紧握着大哥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建国...

"

王大江突然开口,声音颤抖。

"是我没用,给你们添麻烦了...

"

苏建国停下脚步,蹲下身与王大江平视。

"大哥,别说这种话。咱们是一家人。

"

。。。

医院内。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王老太太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闭着眼眼睛。

她很是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力,时短时长。

"大江...大江来了吗?

"

老太太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手指死死的抓住被单。

她今天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每一次清醒,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大儿子有没有到。

王老爷子连忙握住老伴的手。

"快了快了,建国他们已经去火车站接了。

"

他转头望向窗外,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哽咽。

老太太的瞳孔突然放大,嘴唇颤抖着。

"我听见...听见大江在哭...

"她

挣扎着要起身,插着针头的手背上鼓起青紫色的血管。

老爷子慌忙按住她肩膀,这时护士小张正好推门进来换输液瓶。

"大娘又出现幻觉了。

"

小张轻声对老爷子说,动作利落地调整着点滴速度。

老太太却突然抓住护士的白大褂。

"姑娘,你让我儿子进来...他在走廊哭呢...

"

老爷子别过脸去抹眼睛。

老太太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波浪线开始剧烈波动。

"老婆子!

"

老爷子颤抖着按下呼叫铃,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老伴的额头。

那里的皮肤冰凉,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了。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冲进来时。

老太太却奇迹般平静下来,眼神清明得可怕。

"老头子。

"

她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我衣柜最底下...那件蓝布棉袄口袋里...

"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嘴角渗出粉红色的泡沫。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轮椅的吱呀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王秀兰满脸泪痕地冲进来。

"妈!大哥来了!

"

王大江从轮椅上滚落下来,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扒着床沿。

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

"娘!!!

"

这声嘶吼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味道。

王大江的额头抵在母亲手边,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雪白的床单。

他想说

"儿子不孝

",想说

"您别走

",可事到临头,他一句话也说出口。

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老太太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放大。

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摸上儿子花白的头发,动作很轻。

"大江啊...

"

她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指尖划过儿子的脸。

"娘见到你...就放心了...

"

监护仪上的绿线突然拉成直线,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病房。

医生迅速拉开王大江开始心肺复苏,护士扯开老太太的衣领。

王秀兰跪倒在床尾,已经傻了。

王大江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母亲单薄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

"停吧。

"

医生终于摘下听诊器,声音无比沉重。

护士们沉默地退开,露出老太太安详的面容。

她嘴角还凝着那抹未绽尽的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王大江突然爆发出骇人的嚎叫,残缺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生生爬上了病床。

他将脸埋进母亲尚有余温的颈窝,像儿时那样蜷缩起来。

王秀兰从后面抱住兄长的肩膀,两人的泪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老太太渐渐冷却的脸庞上。

。。。

病房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

"爸。

"

苏建国起身,声音低沉而稳重。

现在在场的人里,也只有他可以主事了。

"咱们得商量一下妈的后事。

"

王老爷子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握着老伴已经冰凉的手,眼神空洞。

听到女婿的话,他缓缓抬起头。

"建国啊...

"

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妈她...生前说过...

"

苏建国走到岳父身边蹲下,轻轻握住老人颤抖的肩膀。

"爸,您慢慢说。

"

"她说过...

"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

"不想火化...说到时候变成一把灰,没有肉体...投不了胎...

"

苏建国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老一辈的人大多对火化有抵触,认为会断了轮回的路。

"我明白,咱们土葬。

"

苏建国语气坚定。

"是葬在四九城,还是...回老家?

"

这个问题让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他转头看向病床上安详的老伴,又看了看趴在床边痛哭的儿子王大江和女儿王秀兰。

"回老家吧...

"

老爷子最终说道。

“我们家在保定...有祖坟...等我死了那天...得跟老婆子合葬...

"

苏建国站起身。

"好,那就回保定。爸,您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比如寿衣、棺材...

"

"寿衣...

"

老爷子突然想起什么。

"她衣柜最底下...那件蓝布棉袄口袋里...有她早就准备好的...

"

王秀兰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

"妈...妈她早就准备好了?

"

老爷子点点头。

"都准备五六年了,说是怕到时候来不及...

"

病房里再次响起压抑的哭声。

苏建国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

"棺材呢?是在这边买,还是回老家再置办?

"

"回老家吧...

"

老爷子思索着。

"村里老柳头...做棺材的手艺最好...你妈夸过...

"

苏建国全都记下。

随后他看了看手表。

"现在刚开春,从四九城到保定,如果找火车拉,最少也要六个小时。但火车不运送遗体,需要找货车拉,但这种事情,一般司机都不愿意接。。

"

王秀兰擦了擦眼泪,担忧地看着丈夫。

"那怎么办?

"

"别担心。

"

苏建国拍拍妻子的手。

"我有办法。

"

他走出病房,来到医院的公共电话亭,开始一个个拨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的是意见他工作单位,轧钢厂的运输队。。

"老李,是我,苏建国。

"

苏建国直入主题。

"有个急事想请你帮忙...

"

电话那头的老李听完苏建国的请求,语气立刻变得为难。

"苏老哥,不是我不帮忙...但这拉遗体的事...太晦气了...我这车队是公家的,领导知道了该有意见了...

"

"我可以出高价。

"

苏建国试图说服。

"真不是钱的事...

"

老李叹了口气。

"这行有忌讳...您再问问别人吧。

"

挂断电话,苏建国又联系了几家运输公司,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婉拒。

有的直接挂断电话,有的则委婉表示

"不接这种业务

"。

回到病房,苏建国的脸色有些凝重。

王秀兰立刻察觉到丈夫遇到了困难,轻声问道。

"没找到车?

"

苏建国摇摇头,随即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别急,我还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