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以身为饵

夜色如墨。

军情参谋处那几盏昏黄的油灯,在寒风里晃得厉害。

陈望亭送走了流朱,脸上那点恭敬和决绝慢慢收了起来,只剩下一片沉静。

流朱走之前,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很快就没了。她嘴里的话还是硬邦邦的,重复着女帝的命令:“陈大人,陛下的意思,奴婢传达到了。按计划行事。真出了变故,陛下自有决断。”

“有劳流朱大伴。”陈望亭点点头。

他明白,“自有决断”这四个字后面,藏着的是什么。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陈望亭跟换了个人似的。

早朝上,不再闷头不吭声了。偶尔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户部、兵部那帮老油条呛几句。话里话外,透着点对眼下处境的不满,还有那么点怀才不遇的酸味儿。

散了朝,也不急着回军情参谋处那破地方。反倒开始跟那些平日里不得志、或者因为王振那案子受了牵连,但罪不至死的边缘角色混在一起。

酒肆茶楼,进进出出。席面上,嘻嘻哈哈,偶尔还“不小心”漏几句,抱怨军情参谋处人微言轻,陛下看着是重用,可底下连点像样的支持都没有。

兵部尚书府。

几个老臣凑着喝茶,说起陈望亭最近的怪样子。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周延捋着胡子,冷哼:“哼,老夫早说了,这小子年纪轻轻爬这么快,靠的就是些歪门邪道的阴损招数。现在没王振那种靶子给他当垫脚石,立马就露馅了,急着往上爬呗。”

吏部侍郎也跟着搭腔:“可不是嘛。听说他最近老跟那些失意的小官混,嘴里没几句好话。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尾巴露出来了。”

屋里响起一片轻飘飘的笑声,带着点不屑。

只有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御史中丞赵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总觉得,陈望亭这人,心思深得很,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这么快就“失意张扬”,有点不对劲。

陈望亭府邸。

晴若端着碗莲子羹进来,看见陈望亭对着一堆请柬发愣,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甚至……还有点贪婪?

“公子,您最近好像……挺忙的。”晴若小声说着,把碗放下,“外面那些人,都在说您……说您……”

“说什么?”陈望亭抬眼,有点不耐烦。

晴若赶紧低下头:“说您变了,不像以前……那么清净了。还说您,也开始巴结人,追名逐利了。”

她看着自家公子,心里堵得慌。公子以前虽然看着懒散,可那份风骨是实打实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京城这地方,真能把人染黑不成?

陈望亭看着晴若眼圈发红,咬着唇的样子,心里不是没触动,但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妇人之见。官场的事,你懂什么?做好你的事,少管闲事。”

晴若默默退了出去。公子,真的变了。

北狄,王庭深处,密室。

一个鹰钩鼻、眼神阴鸷的男人,听着手下汇报。

“头领,大乾那个陈望亭,最近有点反常。”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他好像对那女皇帝不满了,私底下牢骚不少,还跟朝里不得志的官走得很近,贪财好色,收礼也不手软,跟以前完全两个人。”

鹰钩鼻男人,正是北狄在大乾谍报网的头子,“沙狐”。

“哦?”沙狐来了点兴趣,“那个搞掉王振,搅浑西北边镇的‘陈毒士’?他要是真不满了,倒是个不错的棋子。”

他想起之前让人送去的“橄榄枝”,陈望亭一直没反应,现在看来,八成是在等价钱。

“继续盯着。”沙狐吩咐,“看看他是真小人,还是装样子。”

军情参谋处。

王允看着陈望亭批着那些看着没啥特别的公文,愁得不行:“蔚然兄,你这么搞,外面风言风语的,名声都快臭了。”

陈望亭头都没抬:“名声能换来北狄的信任?”

他把一份卷宗推给王允:“这是我‘不小心’弄到的一份咱们北疆布防图的残页,上面有几处‘明显’的漏洞。你找个靠谱的路子,让北狄的探子‘捡’着。”

王允拿起那份明显是伪造的图,上面的“漏洞”假得不能再假,苦笑:“蔚然兄,这……也太明显了吧?”

“就是要明显。”陈望亭嘴角扯了扯,“饵不够香,大鱼怎么肯咬钩?他们要是真上心,自然会想法子验证这‘情报’是真是假。”

几天后,京城一家不起眼的古董铺子。

陈望亭正无精打采地看几件破瓷器,一个穿粗布衣裳、长相普通的汉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陈大人,我家主人仰慕您很久了,备了点薄礼,想请大人过府坐坐,不知大人赏不赏脸?”

陈望亭眼皮都没撩一下,口气挺冲:“你家主人谁啊?本官忙得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那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赔笑:“我家主人姓胡,京城里也算有点家底。听说大人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家主人想替大人分分忧。”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往陈望亭手里塞。

陈望亭这才斜了他一眼,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点满意的样子,又故意端着架子:“既然胡员外这么有诚意,本官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前面茶楼,带路吧。”

他心里冷笑,鱼儿,上钩了。

夜色深沉。

陈府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一道黑影敏捷地闪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晴若端着空了的汤碗,从走廊拐角经过,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没入巷口。

她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也停住了。

这几日,公子总是早出晚归,行踪飘忽不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还有些……晴若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有几分急切,又掺杂着几分算计。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她听着都替公子憋屈。

可公子不让她多问。

晴若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能暗暗攥紧了拳头,转身回房,对着窗外那轮残月,低声祈祷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