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美好总是短暂
第五十七章：美好总是短暂
“知道你们舅是怎么摔断腿的吗？”
这日，除刘慧雯以外的所有人都来到了病房看望王秀英，连黄灯灯请来给黄彩秀搭把手的护工阿姨也笑呵呵地站在角落里，听王秀英摆龙门阵。?5/2.m+i¨a*n?h?u^a+t^a+n_g·.\c¨o-m/
回到自贡以来，王秀英的骨折情况恢复得不错，随着专业护工的加入，身体僵硬的问题也得到了改善，但她越来越嗜睡了，糊涂的时候也更多了。
所以，一遇到她精神好的时候，大家都会多跟她交流，以免她总是昏睡过去。
“你们舅？”
王秀英今天的精神也很好，但一开口，黄灯灯就听出了问题。
周盐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较真儿，你舅我舅不都是舅。
“妈，你干嘛提这个？”
黄俊荣心知王秀英要揭他的黑历史了，忍不住想阻止。
“妈，你继续说，别管他，我也想知道他那个莽子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整那么惨的。”黄彩秀接话。
当年她在上补习班，八点才到家，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黑黢黢的，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隔壁罗嬢嬢赶紧开门告诉她，黄俊荣出事了，跟人院子里孩子一块儿玩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王秀英两口子带着他上医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晚饭就让她来自己家里吃。
那晚过后，她就经常在罗嬢嬢家里吃晚饭，父母忙着给弟弟治腿，没工夫管她，而她呢，正值青春叛逆期，趁此机会逃课耍朋友，最后连高中都没考上……
可以说，黄俊荣的那场意外，改变了她，以及整个家的命运。
但她至今都不清楚，黄俊荣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家里人一直对此讳莫如深，黄俊荣更是不愿提及，问多了还发脾气。
现在王秀英想说了，她非要弄个清楚。
“妈，你快说，我给你剥太妃糖吃。”
黄彩秀从果盘里捡出一颗太妃糖，一边觑着脸色发窘的黄俊荣，一边催促王秀英。
“你弟呀，吃亏就吃亏在人家越是不让他干啥他偏要干啥上。”王秀英对她说道。
说这话时，脸上有无奈、有苦笑，还有一丝宠溺。￠oe?z\3§小;÷说?网1?′ ?¨更>=:新??最*]全@`
“就是作嘛！”黄彩秀嗔笑。
黄俊荣白了她一眼，而后摸出兜里那根皱巴巴的烟，走到角落里嗅闻起来。
王秀英伸嘴咬住黄彩秀剥好的太妃糖后，细细抿了几口，缓缓回忆起来，“我们家的孩子，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就是最扎眼的，你们舅小时候也是，从小就长得俊，性格也豪爽，男的女的都喜欢跟他玩到一块儿去。”
“但是吧，人被捧得太高了，就容易摔跤。”
闻言，黄俊荣闻烟的动作一滞，垂下了眸子。
“还不是怪他自己，把捧杀当捧场了。”黄彩秀冷哼道。
听到王秀英这句话，她大概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是不是姓李的那个小胖子？”
“姓啥我忘了，确实是个胖子，他打小就奸诈，心眼子贼多，就是他怂恿你弟从二楼的露台往下跳的。”王秀英点头道。
“狗日的！你咋不早说，我要知道真是他在背后使坏，见一次就揍一次。”黄彩秀愤愤道。
王秀英摇摇头，“也不全怪他，听邻居说，他看到你弟真爬上露台了，还劝来着，估计是怕你弟真的跳吧。”
“反正他没安什么好心。”黄彩秀啐道。
“他劝，其他人也跟着劝，反倒让你弟激出一股子莽劲儿，眼一闭就跳了……”王秀英的声音沉了下来。
“难怪李胖子后来见到我们家的人都会绕道走，我当时就觉得他像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家的事。”黄彩秀想起来了。
“那他现在还在自贡？”她跟着又好奇。
要不是王秀英提到这事儿，她哪还记得起有这号人。
“死了。”
黄俊荣的声音从角落里幽幽传来，“新冠刚出现那年死的，肺感染。”
“你咋知道？你还跟他联系？”黄彩秀惊讶转头看向他。
黄俊荣又拿起那根烟嗅了嗅，“他就住在我管的那个社区，经常会碰到。”
黄彩秀撇撇嘴，没再追问什么了，而是拉踩了一番弟弟，“家里就你最不省心，你看我，初中一毕业就不找家里要钱了。*￠第÷{一%1?看?书
“是是是！”黄俊荣笑笑，没有反驳。
他早已不再是儿时那个反骨仔了，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很多事都没那么看重了。
反倒是这个姐姐，同样历经挫折，还是一副战斗母鸡的状态，似乎这个家的女人就是比男人更有本事。
他看看黄彩秀，又扫过旁边的周盐和黄灯灯，瞬间觉得，这个家有些阴盛阳衰。
“等我能自己能走了，我们就回一趟重庆吧。”王秀英忽然说道。
“回重庆？去给周建国上坟？”黄彩秀疑惑。
周盐也看向了王秀英。
王秀英说：“回去看看老家的人。”
“什么老家的人？我们家跟周家不是早不来往了吗？”黄彩秀更疑惑了。
“去看我们老王家的人。”王秀英说道。
“哈？”黄彩秀彻底懵了。
周盐赶紧接话：“好！等外婆你走路方便了，我们就回重庆老家看看。”
黄彩秀听懂了，王秀英这是又犯糊涂了。
“那…咱们老王家是在重庆哪儿呢？”她试着问道。
王秀英莞尔道：“十八梯。”
几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又相视而笑了。
……
“小时候我最喜欢跟我妈去捡菌子。”
又过了几天，病房里只有祖孙三人，王秀英从午觉醒来，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惊得黄彩秀忙暂停手机上的短剧，抬起了头，“你妈？捡菌子？”
“你妈咋会带你捡菌子？重庆有菌子捡吗？”
“在云南吧。”周盐猜测。
王秀英点点头，继续说道：“小时候我们住的那里，周围有很多林子，遍地都是菌子。”
黄彩秀放下手机，凑到周盐身旁，掩唇问道：“你外婆一会儿重庆一会儿云南的，哪个才是真的呀？”
周盐耸耸肩，反问她：“重要吗？”
黄彩秀认真想了想，“不重要，她高兴就行。”
“只要她好好地，别说重庆、云南了，她要说她老家在月球我都会假装信。”
周盐笑笑，跟着又道：“外婆讲的这些，也许有些真的是她经历过的，有些是她看到过的，有些呢，应该是她向往的。”
“向往的……”
黄彩秀端详着仍在自顾自讲着“捡菌子”经历的王秀英，眸光闪了闪。
……
“妈，你看看，像你小时候捡的那些菌子吗？”
一连几天，王秀英都在讲儿时“捡菌子”的故事，黄俊荣干脆给她起了个外号“采蘑菇的老姑娘”。
今天过来看望她时，拎了一口袋菌子，什么羊肚菌、牛肝菌、鸡枞菌、竹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趟云南。
“幸好没有见手青。”
周盐接过口袋翻了一下，“舅，你买这么多，是打算在这里来个菌汤火锅吗？”
“为啥不行？这是单人间，别说涮火锅，就是把黑葡萄带来陪你外婆也没人敢说。”黄俊荣说道。
“你外婆这两天总念叨黑葡萄，要不带过来吧，多个伴嘛。”
周盐谨慎道：“先问清楚，她念叨的黑葡萄是葡萄还是狗。”
“汪汪汪……”
问清楚后，黑葡萄就被周盐从程蓝那里接来了医院陪伴王秀英。
“嘘！”
黑葡萄一见到王秀英就兴奋大叫，周盐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祖宗，你这样会被赶出去的。”
她随即把黑葡萄抱了起来，放到了王秀英的怀里。
黄俊荣则对目睹这一切的护工阿姨小声请求：“姜姐，那就当不知道吧。”
“什么姜姐？”
护工阿姨立马嗔了他一眼，“我比你小。”
“哦哦哦，姜妹儿。”黄俊荣忙改口。
姜阿姨赧颜笑笑，揉着鼻子说道：“医生护士查房的时候，就把黑葡萄藏厕所里，反正别让他们撞见就行。”
“好嘞！”黄俊荣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现在，狗也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周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段短暂的温馨时光，黄彩秀和黄俊荣随时都在拌嘴，黄灯灯只会在旁边傻笑，王秀英偶尔会劝一劝，大多时候懒得管。
至于周盐自己，则拿着本子将眼前的合家欢画了下来。
可惜眼前的美好画面比小时候还要短暂，随着王秀英的意识水平下降，以及身体功能的衰竭，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周盐忍不住会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黑葡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闹腾的时候越来越少，总是趴在床边守着她。
狗果然通人性。
周盐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也坐到床边，等待王秀英再次醒来，跟他们继续回忆她的过往经历，那些真假无法探究的人生往事。
“盐盐…灯灯……”
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当王秀英睁眼时，嘴里就呢喃着周盐和黄灯灯的名字。
二人迅速凑到床边，凝眉看着她。
而她在看清二人的脸后，起先有些茫然，嘴里又呢喃着什么，“盐盐很甜…灯灯的额头很大很亮，像灯泡……”
周盐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甜吗？
黄灯灯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笑了，“难怪给我起名灯灯。”
“姐，外婆还记得我俩，真好。”
他抬眸看向周盐，嘴角上扬着，但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周盐也红了眼眶。
他们都知道，王秀英的时间不多了。
“你叫啥名儿？”
“秀英。”
“那我呢？”
摇头。
“她呢？”
还是摇头。
王秀英最终忘记了所有人，女儿、外孙女，只记得自己叫秀英。
周盐觉得挺好，“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又一个人离去。”
“从出生到死亡，不管认识了多少人，经历了多少事，到最后，能留下的，只有自己，还好外婆没有忘记自己。”
尽管谁也不记得了，但谁也不排斥，有人来就冲对方笑笑，给她吃的她就吃，黄彩秀和姜阿姨照顾她的吃喝拉撒也很配合，姜阿姨说，她是自己照顾过的最好的一位老人。
周盐说：“我外婆这辈子，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她说的没错，一生要强不愿麻烦别人的王秀英，连离开都那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这一次，不会再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