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北川之变

父子俩说完话,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李丰年站起身道:

“事情就是这样,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李环抬起头,眼中隐隐带着愠怒:

“合着你们就瞒了我一个人?”

李丰年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屋内,李环倚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

大年初三,北线突然告急。

安静许久的北川大军再次有了动作,齐齐开拔往前靠了五十里,俨然已经触及边境线。

他们似乎是知道了韩献被撤职流放,大军七成集结到黑蝠关侧翼,两成向云内州施压。

黑蝠城若失守,北川军可长驱南下,从兵力薄弱的卓洛、详夏一段突破,继而掌控整个西北,乾州也在其中。

若是着手云内州,哪怕北川军只出动三成兵力,只要攻破云内,通过那里的长城缺口,大军就可以直捣春临。

春临被围,诏国北朝就成了无头苍蝇,南朝讯息传达总归需要些时间,而军机最要紧的往往就是时间。

无论南北哪边朝堂,百官都吵成一团。

文官大都主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子当携百官离开春临再做定夺。

武官则一个个摩拳擦掌,战事是建功立勋的好时机,他们巴不得打起来。

此时大皇子赵袖刚离开秋梁,正在返回春临的途中。

北朝朝堂由二皇子主事,他的想法也是先保全北朝的指挥能力,等确定了敌人的目标再做定夺。

但他手中又把持着春临大部分武官,如果这时倾向于文官提议,又怕失了人心。

犹豫不定时,一名武将上前一步,抱拳道:

“殿下,军情紧急,还望早做决断。”

此言一出,其他官员也附和:

“殿下,早做决断。”

赵极眉头皱起。

倘若韩献还在,他完全可以命对方带领大半兵马去守西北,密州节度使素光武带兵迎击云内。

素光武终究是大皇子的人,即便战乱时期,仍要提防他拥兵自重。

正想着,人群中走出一人,披挂铠甲,声音洪亮道:

“殿下,臣愿带七万边军远赴黑蝠城。

臣保证,只要臣还活着,绝不会拱手让出一分一毫的疆土。”

赵极闻言心中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开口的正是素光武。

听到他的话,其他大臣再次议论起来。

北川出兵三十万,其中还有重甲三百。

黑蝠城侧翼投下约七成兵力,就是二十万。

七万对二十万,诏国除了素光武,没有任何将领敢保守得住。

赵极权衡利弊之时,又一名武将上前,抱拳道:

“殿下,臣附议,素将军常年镇守北线,对兵力分布、关隘险要最是清楚。

七万边军交给他,只要能守住十天,最近的支援就可以抵达。”

“是啊,殿下,素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百官们一个个开始附和。

赵极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掏出半枚虎符,抛给素光武道:

“素将军,去调兵吧,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一定要办好。”

“殿下放心,若是被北川攻破西北三司,臣提头来见。”

素光武再次一抱拳,转身大跨步朝外走去。

看着对方背影,赵极隐隐有些担忧。

虽然素光武立下了军令状,但他心中总有股不详的预感。

素光武带走了七万边军,另有三万可供调遣,外加京城周边禁军、厢军,总计可达十万,与云内的北川军数量相当,守住京城问题不大。

届时只要援军赶到,北川之围自然可解。

秋梁,百官们还在商讨对策。

太尉兼枢密使的素光威主动请求带兵北援,被天子给否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素家兄弟手握重兵,几乎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陛下对这两位国舅一向心存忌惮,否则也不会将更善战的素光威留在京城,反而让素光武拥兵一方。

说难听点,素光威跟皇后素灵艳待在京城就是一种威慑。

否则以素光武对外甥的宠溺,说不定真能带着十万边军进京勤王,逼迫皇帝让位。

放素光威出去无异放虎归山,万万不能做。

赵恒在百官中扫视一圈,既没问武官之首素光威,也没问文官之首韩昌,反而朝刚刚晋升的李丰年道:

“李卿家,对于北川这次突然动兵,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李丰年身上。

一些记性好的已经回想起来,当年正是对方出使北川,签订了长达二十年的停战协议。

当时李丰年还籍籍无名,他的名字传到京师甚至没几个人听说过。

私底下调查一番,结果只是寒门出身。

后来受封做了坊西郡守,一待就是二十年,以至于许多人都将此事忘记了。

迎着四面八方的目光,李丰年上前一步道:

“回陛下,北川此次来得蹊跷。

就眼下情形来看,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开战,兴许他们只是对之前的契约感到不满。

若是能派人与他们好好商榷,兴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大人这番话会不会太乐观了?”

素光威沉声开口:

“我中原疆域辽阔,得天独厚,异族自古垂涎久矣。

乾州这些年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北川这二十年来隐而不发,一定是在积聚力量等待时机。

如今时机成熟,他们定会强夺乾州,兼吞春临,掳掠巨量钱财,顺势南下,一举拿下整个中原。

诏国这二十年休养生息,是时候向周遭展示我天朝力量了,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好捏的软柿子。

依老夫愚见,应当先将乾州财富转移,而后挥兵北上。

效仿太祖皇帝破金岁、宝奉而建新城,将北川整个翻一遍,打得他们百年抬不起头。”

素光威的话极具感染力,就连文官也有好些被他说得目露精光,脸上隐隐透出兴奋。

若真如素太尉所说,能将北川这个隐患根除,就算耗去诏国这二十年来积攒的国力,又有何妨?

龙椅上的天子养气功夫一流,面色始终平静,等

“对于素太尉的提议,可有人有异议?”

众人下意识看向韩昌。

韩右相作为文官之首,朝堂上经常与素太尉针锋相对,倒不一定是二人真的不对付,而是帝王一向喜爱文武制衡。

将相和固然是一桩美谈,但在国家稳定之时,皇帝可不愿意看到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

当众人目光看向韩昌时,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先前被问话的李丰年开口道:

“太尉可曾考虑过,这一仗要花多少银子、死多少人、又有多少收获?

异族好战,是因为有利可图,劫掠城池能令他们安然过冬,咱们打他们图什么?

北川苦寒,即便土地广袤,打下来还要花大把人力物力开垦耕种。

等到来年收货时,就敢保他们不来劫掠?

我诏国如今的边境线,一尺一寸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北川部族善马战,一天可轻松奔袭千里,来去迅速。

大秦筑长城,后朝多补之,加以山川河流,据险构筑防线。

如果想往北打,除非我们能像北川那样,拥有大量军马和擅骑士卒。

遇城推城,遇寨拔寨,一直将他们赶到极北之地,中途不能松懈。

一旦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便会再次卷土重来。”

“哼,文人只会纸上谈兵。”素光威冷声道。

这句话算是把刚才留给文官的好感都给败光了。

就在众人面露愤慨,打算开口还击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韩昌悠悠道:

“素太尉此言差矣,治理一国,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攻城略地我们可能不及诸位将军,但论到治世和长远打算,你口中的无能文人尚且顶点儿用。

如今的诏国南北万里疆域,朝堂政令已是应接不暇。

如果再多出几千里,难不成还要再设一个都城?

就算事情真如太尉所讲,我王朝百万雄师挥军北上,打得北川百年无人敢称王,将他们打造成第二个新城,就敢保他们不起异心?

据老夫所知,哪怕是弹丸之地的新城国,五十年过去,他们也快忘了当年灭国的教训。

新城朝内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就连消失许久的魔门也开始死灰复燃。

论武功,太尉自认比得过太祖陛下?”

说起太祖皇帝赵真,无论江湖还是朝堂,鲜有人不佩服。

哪怕素光威明知对方在挖坑,也不得不闷声回道:

“素某功绩自然比太祖陛下差得远。”

“既如此,太尉凭什么觉得,以太祖陛下韬略都无法驯服的北川,你能靠武力一劳永逸解决?”

韩昌一番话问得对方哑口无言,素光威索性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在场个别聪明人已经看出,韩右相与其说是与素太尉作对,不如说是替自家妹夫撑腰。

眼见满朝再无人说话,明帝赵恒出声打圆场道:

“几位都是我朝肱骨之臣,出发点也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没必要争吵。

朕刚才想了想,兴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若真打起来,遭殃的只会是百姓。”

“陛下圣仁。”百官齐声回道。

场面话赵恒早就听惯了,继续道:

“朕觉得就依李卿家所言,先与北川讲和。

若是他们执意要打,咱们奉陪到底。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再次同时一礼,齐声呼道:

“陛下圣明。”

“既如此…李卿家,主张是你提出来的,就劳烦走一趟吧。

带着三十万禁军,别丢了咱们诏国的颜面。

现在不比以前,没必要跟他们低三下四的。”

皇帝这话说出来,满朝文武都呆愣原地,文官带兵……还是三十万禁军?

众人愕然看向李丰年,却见对方神色平静,恭敬朝龙椅上的帝王一拜道:

“臣谨遵圣喻,定不辱使命。”

“待会儿拿圣旨去枢密院拿调令,再到三衙领兵,明日一早出发,散朝。”

皇帝说完,直接站起身。

百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陛下,此事不妥啊。”

赵恒压根不搭理他们,径直离去,留下满朝文武站在原地房发愣。

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看了出来,陛下这是明摆着要重用李丰年。

此事过后,对方定然会再进一步,或许未来接替韩昌的位子也不无可能。

入夜,李家,晚饭的菜肴格外丰盛。

李丰年早早坐到桌旁,破天荒拿出了珍藏许久的陈年好酒。

李珮走了进来,柔柔一礼:

“父亲。”

李丰年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不多时,一名下人走了进来,无需开口,李丰年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怎么,环儿不肯来吃饭?”

“少爷说他不饿…”

“唉……”

李丰年长叹一声,正欲起身,旁边李珮声音响起:

“爹,还是让我去劝劝他吧。”

李丰年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书房内,李环依旧捧着本书。

几天过去了,书还是那本书,愣是没翻几页。

他双眼出神,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珮带着她独有的叮咚声走了进来,那是她腰间玉佩相击发出的声响。

女子名中带“珮”,自小也佩戴着一块造型奇特的玉佩。

李环并没有这份待遇,为此小时候没少闹别扭。

看到姐姐,李环烦闷的心思舒展几分。

李珮主动开口道:

“明天就要动身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李环看了对方一眼,先前的忧郁之色再度浮现出来。

沉默良久,放下书本道:

“为什么单单瞒我一个人?”

女子缓缓走上前,坐到了一旁椅子上,轻叹一声道:

“这事儿不怪爹,是我的主意。”

“非走不可吗?”

李环声音隐隐带着颤音,语气夹杂着些许恳求。

女子比他先红了眼眶,轻声道:

“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二十年之约已到。

萧家大军压境,我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惹得生灵涂炭。”

李环低下头,不再说话,半晌过后,苦笑道: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小父亲会纵容我练武,对你反而要更苛刻一些。

不仅将你培养成了才女,就连经纬之术也没落下。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没想到……”

说到这,他突然停住了,似乎没办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我早该猜到的,爹说姐姐长得像娘,我长得像他。

可等我到达秋梁,在韩家看到了娘的画像,才发现其实我长得像娘。

而姐你,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李环抬起头,两行泪水已经自他脸颊滑落。

年轻人红着眼继续道:

“姐你是北川萧家人。”

李环说完,李珮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她眼帘低垂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

李环叹息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任由寒风吹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