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结案

秋梁万佛寺,表面上是佛门圣地,在法度和尚接手以后,背地里就做起了讨好权贵的肮脏生意。

每天寺门大开以后,香客往来不绝,当中既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有寻常百姓家的民妇。

万佛寺解签一绝,求子又灵验,故而来此的妇人极多。

寺庙主殿之后有一禅房,房中设蒲团单床,原本是庙祝歇息的地方,在法度做住持后,这里便成了接待达官显贵的地方。

秋梁城不缺出手阔绰的香客,禅房中虽不比大殿热闹,每天却也可接待数人。

每次住持接待贵客,都会关上房门,除了两个常用和尚,旁人并不知他们在房内聊了些什么。

只知每次贵客走的时候,会留下一大笔香火钱。

久而久之,在全寺一众老小僧人看来,年轻住持愈发显得能耐非凡。

万佛寺有一地窖,算是住持的私地,地窖所处的小院常年有两名僧人把守,从不见收拾,显得有些荒芜。

有天傍晚,一名小和尚路过小院,见把守的师兄不在,好奇之下凑近门缝往里瞅了眼。

往常只有蛇虫鼠蚁才愿待的小院,居然站着两位衣着华贵的施主。

年老的那位他见过,之前在大雄宝殿后的禅房里待过。

那老施主明显有些惊慌,花白头发也略显凌乱,旁边年轻施主背着身,看不清样貌神情。

小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打算离开,却见封着的地窖突然被打开,两颗比他还要大些的光头从里面探了出来,正是两位看门师兄。

与平日和蔼可亲不同,如今两位师兄面色冷漠,一前一后从地窖拽出一个麻袋,麻袋角落一片殷红,不知是鲜血还是红漆。

看到麻袋,老施主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年轻施主则是侧过身,故意不去看。

小和尚这时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之前并未见过,正疑惑之际,身后传来声音:

“慧聪,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被抓了现行,转过身,有些局促不安道:

“住持师叔,我……”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不回去念经?”

法度和尚一如既往面色慈善,开口带着股不容违抗的出尘气度。

小和尚平日最是敬重这位师叔,乖乖告罪一声,转身离去。

走远了,慧聪忍不住回过头,却见住持师叔已经进了那间院子。

之后的日子,小和尚慧聪依旧每天吃斋念经,偶尔经过那处荒芜院子,两位师兄照旧会如铁塔一般守在门口,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只是在小和尚看来,现在那笑容似乎有点虚假僵硬。

渐渐地,慧聪忘记了那天隔着门缝看到的事情。

兴许麻袋里面只是些白菜土豆,至于麻袋上的殷红,兴许是自己一时眼花了。

如此过了半年,这天寺中突然闯进一队官兵,不由分说抓走了住持师叔和两位师兄。

小和尚慧聪躲在围观僧众中,看着官兵将那座荒芜小院给团团围住。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一些似乎和半年前那个麻袋有关。

朝堂上,赵透朗声开口:

“法度,你协助他人奸丨淫良家妇女,帮忙毁尸灭迹,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望向法度和尚。

一些站着的官员刚才慧摸不着头脑,这会儿听到皇子的话,一个个面露惊讶。

法度和尚双手合十,低头诵念一声佛号,缓缓道:

“贫僧确实做了。”

“哗~”

纵使天子在场,满朝文武依旧忍不住一阵骚动。

那些个捆绑跪地的案犯,听到和尚的话或瘫软在地,或面如死灰,明眼人一眼便知罪状八成不虚。

就在朝上乱糟糟的时候,御前大太监许平喜阴柔开口:

“肃静!”

整个大殿立刻归于平静,紧接着一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高门子弟率先啜泣出了声。

赵透扫视一眼众人,继续道:

“你们是如何合伙害死秦家娘子,又做了哪些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陛下,一切都是老臣的错!”

紫袍老者突然哀声开口。

他跪爬着往前几步,不顾脸皮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半年前,老臣去万佛寺参拜,偶见一女子生得貌美如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时一个和尚走了过来,跟我说若是喜欢,他有办法搞定。

老臣也是鬼迷心窍,跟着他去了殿后禅房。

法度和尚好像知道我要去,早早等在了那里。

老臣那时才知道,这个万佛寺住持一直私底下做着肮脏勾当。”

说话间,张姓参政面带恨意看向法度和尚,后者始终一脸平淡,好像事情与他无关。

赵透冷笑一声道:

“张参政,法度虽然可恨,但犯下命案的是你。”

老者被戳到痛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长叹一声道:

“确实是老臣见色起意,犯下了祸事。

我按照法度的指示去到万佛寺一处偏僻小院,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带上了女婿韩献。

是我害了他呀,当时我进入院子地窖,命他守在外面……”

说到这,他看了眼跪在前方的青年,脸上露出愧意。

张参政进入地窖后,发现前几日见到的女子果然躺在床上。

他一时色心大起,于是做了苟且之事。

等秦家娘子醒来发现自己被玷污了清白,第一时间便与张参政拼命。

老东西做贼心虚开始逃跑,可地窖就那么大,很快就被追上。

女子平日看似柔弱,此刻却像疯了一般,将老人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顺手抄起地上的石块就砸了下去。

张参政伸手阻挡,被石头砸在胳膊上,不禁哀嚎出声。

守在外面的韩献闻声赶忙下到地窖,见岳父正被人按在地上打,身上脸上已经见了血。

韩献情急之下,揪住女子衣领一把丢了出去,上前搀扶起岳父。

张参政自知做了丑事,支支吾吾不敢讲出实情。

等二人再回过头,发现女人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原来韩献那一丢之力太大,正好将女子甩在墙上,后脑磕到墙壁石块上,竟给摔死了。

眼见酿成大错,张参政只得再找法度和尚帮忙,后者好像见怪不怪,派了两个和尚将尸体装进麻袋处理了……

听完老者讲述,整座朝堂陷入寂静。

无论是跪着等待宣判的犯人,还是站着的群臣,都知道此事不可能善了。

法度作为万佛寺住持,御赐钵盂袈裟,逢官可化缘,逢寺可讲法。

如此天大的恩宠,他却用来拉皮条,还弄出了人命,所涉官员几乎涵盖小半座朝堂。

难不成这些手眼通天的人物,都跟张参政一样喜欢人妻?

赵透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众人疑惑:

“法度,本王再问你,你可是靠着这种方法,拿捏官员把柄,继而做着敲诈勒索、卖官鬻爵的勾当?”

“不假。”和尚说完,视线盯着地面道,“怪只怪贫僧一时心软,没杀了秦贵,致使东窗事发。”

说这话时,他身上不再是不食烟火的出尘气度,而是隐隐带着不甘和恨意,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

“可本王还是不理解,你为何要做这一切?背后又有何人指使?”赵透继续问道。

和尚抬起头,双目带着血丝,缓声道:

“贫僧原先跟秦贵一样,是一名屡次落第的书生。

怀才不遇我认了,只当是自己学问不够,时运不佳。

可自打我剃度做了和尚,讲了些连自己都不信的经文,便一跃而上成为皇家座上宾。

曾经高攀不起的官员见了我都客客气气,我逐渐有些弄不明白了。

等我第一次帮别人牵线搭桥,让他从候补知县上任,拿到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好处费,似乎又懂了。”

“所以你变得跟他们一样了?”赵透冷笑道。

和尚毫不掩饰点点头:

“直到我跟他们变得一样,我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输在了哪里。

普通人是做不了官的,寒窗十载不如诵经一年,更不如钻营有道。

王爷,你觉得这样的世道对吗?”

法度的话看似在问赵透,实则却是在问满朝文武,更是在问龙椅上的男人。

就在众人沉默以对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你做不了官,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如果能中状元,我不信没官做。”

众人闻声望去,开口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穿绯色官服,瞧着面生。

“这谁啊?”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刚上任的枢密都承旨。”

“没听说过。”

“三年前的殿试状元,因为拒绝当驸马,被陛下革了功名那个。”

“哦~原来是他啊。”

周围官员闻言了然,这小子该不会是来显摆的吧?不过他确实有这个底气。

孙文兴往旁边一步,继续道:

“法度住持,你得皇家赏识,是天大的福泽,本该利用自己的身份进献忠言,改变这世道。

但你却选择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事情败露后又怨天尤人,简直比他们还有恶劣。”

不知是不是被说中痛处,法度和尚低眉顺目,不再说话。

眼见事情已经有了分晓,赵恒出声道:

“好了,事情也该收场了,凡牵涉本案者,一概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奸淫良妇者,刺面发配两千里,流放恶州。

恶首法度和尚,除去上师头衔,发与刑部审理,罪名一经核实,斩立决!”

说完,他又看向跪地的韩献,犹豫一下,开口道:

“韩献杀人虽是无意之举,但事后一没向官府投案,二没规劝岳父认罪,反而毁尸灭迹,知法犯法。

念在韩家素有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并革去官职,流放千里。”

“臣有罪!”

不等韩献谢恩,一个人影率先跪地,正是韩家家主,当朝右相韩国公。

“臣有罪,没能管教好后辈,使其闯下如此滔天大祸,臣请求告老还乡,以证法制。”

看着跪地不起的韩昌,赵恒叹了口气,将离开龙椅一半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安慰道:

“韩相劳苦功高,而且肯大义灭亲,朕恕你无罪。”

“臣有失察之嫌,请皇上降罪。”韩昌反而倔上了。

人有三急,随着尿意涌来,赵恒懒得跟这位老臣废话,摆手道:

“那就罚俸一年,都谢恩吧。”

他这明显是下逐客令了,众人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就连被定罪的人也不敢拿九族去赌,一个个乖乖叩头谢恩。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皇,儿臣还想状告一人。”

有完没完?

赵恒心中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丝毫,停住起身的动作道:

“你还要告谁?”

赵透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儿臣要告为法度和尚和众多贪官撑腰之人。”

众大臣闻言心中激灵一下,赵恒的尿意也被他这句话给吓了回去,若有所思看向儿子。

众所周知,法度是给皇后讲经才被选为万佛寺住持的。

法度犯下这么大案子,细追究起来,皇后难辞其咎。

难不成这小子要告皇后?

赵透依旧趴在地上,闷声道:

“秋梁天子脚下,为官的贪污受贿,为僧的大肆敛财,世家子花钱买官、奸淫良家女子……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失察之祸。

下属犯错,长官引咎,百官犯错,天子理应自省。

儿臣要告的,正是父皇您。”

所有人惊讶抬起头,纷纷猜想陛下会以何种形式收场。

不料对方仅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起身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

在场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不明白圣上用意。

众人又跪了足足一刻钟,实在扛不住了,小声道:

“王……王爷,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走还是不走啊?”

赵透思索一下,无奈起身道:

“都散了吧。”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退去,留下一帮案犯被金吾卫摘去乌纱褪去官服,押往刑部。

大殿内稀稀拉拉走了个干净,只剩了李环、秀才、赵透哥仨。

三人相视一眼,眼中同样流露出无奈。

赵透看着手中留下的册子,眼神不自觉犀利起来:

“这群混蛋,只是判了个流放,便宜他们了。

名册当中记载的,除了少数几个告官的民妇,其余都将事情瞒了下来。

贞洁大过天,贪生者不敢宣扬,宣扬者又必须以死明志。

除此之外,名册上还有十数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被卖给万佛寺为奴为婢。

权贵之中不乏好此风者,法度因此才能牢牢抓住这些门阀氏族。

如何处置她们成了个难题,赵透思索再三,打算将她们送到小院由杨承燕照看。

若是他不管,那群女孩只会再次被像货物一样贩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