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引荐
韩府客厅,甥舅俩正聊着家常,外面响起韩初日的声音:
“爷爷,您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嘿,这小子,你爷爷忙了一天,也不问问累不累,张嘴就要吃的?”
开口的是一个中年声音,应该是孩子的叔伯。
之后一个苍老声音道:
“这孩子跟你年轻时一样,嘴馋。来,初日,看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是糖葫芦,爷爷您真好!”
听到祖孙三代谈话,李环主动站起身,恭敬等候。
不多时,一名五十出头的男人与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来到客厅。
韩盛笑着开口道:
“大哥,您猜谁来了?”
韩昌好像早有预料,捋着胡子道:
“是小环吧。”
李环丝毫不觉意外,舅舅身为当朝一品宰相,能知道自己一路上的行踪,进城这种小事自然瞒不了对方。
不过他还是恭敬弯腰一揖,装作不知情道:
“舅舅神算,外甥着实钦佩。”
说完又朝一旁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礼道:
“李环见过表哥。”
韩文博倒是没料到这位表弟会在今日进城,略微惊讶道:
“还真是小环,好些年没见了,一转眼都成大小伙子了。”
说着,朝门外正在嗦啰糖葫芦的孩子喊道:
“初日,进来,快给叔叔行礼。”
小孩走到客厅,看了眼李环,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让自己管如此年轻的人叫叔叔,不过还是老实行礼,按吩咐叫了人。
叫完又看了眼侯高飞,犹豫一下,居然同样讲礼貌施了一礼,叫了声“叔叔”。
胖子见状大喜,虽然他不怕尴尬,但被晾在一旁的难免有些不自在。
此刻这孩子能对他一视同仁,让他舒服了不少,于是大方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对方道:
“喏,拿去买糖吃吧。”
“这位兄弟,这可使不得。”
韩文博连忙出声。
刚才他一直没打招呼,是将对方当成了表弟的跟班,已是失了礼数在先。
如今看情形显然不是,对方给孩子钱,他又怎么好意思收。
李环这时开口道:
“表哥,就让初日收了吧,我与胖子不分彼此,权当是我给的。”
听闻此言,韩文博不再坚持,让孩子接钱谢过退去。
胖子虽然掏了银子,心中却是无比激动。
韩家是何等人家,京城中除了皇家以外的第一豪门,想要结交攀附之人不计其数。
别说十两银子,就是千万两金子都未必送得出去。
眼下李环一句“不分彼此”,看似随意,却是实打实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以后韩国公不仅是李家的靠山,同时也是他胖子的靠山。
想到这,胖子只觉鼻子一酸。
他赶忙低下头,免得让人看出自己眼眶泛红。
胖子能想通的道理,韩昌与韩盛又岂会不明白。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中生出一股欣慰。
看来这次磨炼确实卓有成效,非但让李环有了患难之交,性子也比原来成熟圆滑了许多。
简单交谈几句,韩文博出去安排酒菜,剩下四人重新落座。
位居当朝一品的韩昌主动跟胖子聊起天来,后者惶恐之余,收起平日不着调的模样应酬着,态度端正。
好在韩昌仅是和他聊了些家长里短,倒不用如何搜肠刮肚应答。
韩昌对侯高飞并不陌生,他与胖子的父亲侯显成算是相识。
只不过生意人嘴上没几句实话,故而两人没有深交。
李环一路上仰仗胖子照顾,韩昌对他多留意了一下,结果后来发现这小胖子比他爹还贪财,为了钱居然做出贩卖私盐的勾当。
为了外甥不被牵连,韩右相难得以权谋私一次,将事情给压了下去。
今日借着聊天的机会,韩昌不动声色道:
“令尊乃是朝廷皇商,我与令尊也算有过数面之缘。
侯公子出身商贾世家,想必对经商取利之事,一定十分了解吧?”
侯高飞恭敬道:
“晚辈自比不上家父,不过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门道,不知韩相爷想问什么?”
“从古至今,赋税皆以田税为多,自左相王大人参政后,一直主持力推变法,实行方田均税与募投法,卓有成效。
不过取财于百姓,难免引起民心不满,稳妥起见,朝廷又在此之上增加了商品税及公家卖办盐铁,算是多了分保障。”
侯高飞适时奉承道:
“韩相高见,三十年前建立乾州这一通商重地,每年税收不输江南江北,实乃我朝之幸。”
韩昌不理会他的溜须拍马,继续道:
“诏国每年财收颇巨,但受困于冗官冗兵,支出十去七八,再加上每年各地赈灾,官员贪墨,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银子。
除此之外,民间亦有私贩盐铁者,虽律法严苛,但私贩盐铁得利颇丰,仍有人不惜挺身犯险,做着掉脑袋的营生。
因为他们,朝廷每年要少百万两税收,算不上多,却也够边疆二十万将士一个月粮饷了,不知侯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侯高飞吓了一跳,按说对方不应该知道他贩私盐的事啊。
再看表情,似乎又不像是在点自己。
他寻思一会儿,开口道:
“相爷,小人窃以为,私贩盐铁非是百姓之错。
盐是这世上最多的东西,海水可晒盐,盐井可产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试问如此充沛到近乎免费的东西,朝廷却要百姓花大价钱去买,合理吗?
再者,朝廷独占盐铁经营,乃是与民争利,虽然增加了税收,但也滋长了贪腐。
民间常言,盐运司小吏,给个知府也不换,足见盐运油水丰厚,已令贪鄙成风。”
韩昌闻言沉默,他原本只是想让对方主动承认贩卖私盐。
自己再借机训诫一番,不想竟被指出盐铁官卖的弊端。
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权臣思索片刻,开口道:
“依你之见,当如何改变现状?”
“晚辈以为,要想国库充盈,当在‘开源节流’四字。
开源者,增加收入,却不能是苛捐杂税,否则民心不稳,于文治不利。
节流者,自内而外,裁撤多余官员、军队,或放兵归田,或采用边防屯田制度。
以兵养兵,自给自足,减轻国库压力。”
韩昌若有所思点点头道:
“冗官冗兵积弊已久,不论陛下还是我们,都有意推动裁减官员及军队。
奈何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清除起来远比想象中困难,若要连根拔除,非伤筋动骨不可。
再说这开源,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现在的赋税已经很高了。
北川近来又对诏国虎视眈眈,乾州的生意也受了不小影响。
南方某些商人坐地起价,战事还未开打,一个个便看衰我诏国。
传出流言说陛下已派出使臣求和,往后每年纳岁币岁布,借机大量收购蚕丝绢布,囤货居奇。”
胖子不自觉脸皮一抽,他想起自己之前五十万两绢丝。
若不是被那对狗男女盗了去,说不定也能借这次东风运作一番,少说能赚百八十万两银子。
侯高飞越想越气,最后沉声道:
“这群奸商,投机倒把专发国难财,真该把他们家产全部充公!”
胖子这话无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落在韩昌耳里,却多了几分凛然正义。
一时还真以为他是忧国忧民,不禁在内心高看了几分。
侯高飞皱着眉头,脑中一个劲思索怎么将蚕丝价格压下来。
若是这钱被武生赚去,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见他在发呆,韩昌再次问道:
“侯公子,你觉得眼下朝廷该如何开源节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渐渐信任起商贾出身的胖子。
毕竟赚钱这种事,没有比商人更在行的了。
侯高飞回过神来,随口答道:
“做生意。”
“做生意?”
“没错,朝廷来做生意。
虽说眼下朝廷卖地、卖田、卖盐铁都算的上生意,但这些自古以来就有,算不上稀奇。
且长此以往,这些东西都会落在富人手中。
晚辈等人途径潜州时,就有当地土豪牟氏,仗着弟弟牟啸军中任职,在当地横征暴敛、欺男霸女。
潜州大半土地都在牟家手中,能租得起的勉强度日,租不起的就只能当乞丐。
韩大人是没见过,潜州城的大街小巷都是叫花子,没了爹娘的小叫花子足有几十个。
他们此刻就在京城,若不是遇到我们,恐怕难挨过这个冬天。”
胖子出谋划策的同时,还不忘顺道坑一把牟家兄弟。
潜州城发生的事韩昌略知一二,但细枝末节不甚清楚。
此刻闻言,脸上不做表情,心中却已经记下了牟家。
打算回头查一下,看是否真如年轻人所说。
胖子喝了口茶,继续道:
“容晚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诏国所有州、府、郡、县皆像潜州这般乌烟瘴气,长此以往,难免使富人更富,穷人越穷。
朝廷失了民心,终究会有人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届时天下易主,不论权力、金钱、田地……都会重新分配,历朝历代也都是这么亡的。”
胖子看了眼韩昌的脸色,确定对方没有面露不悦后,继续道:
“一味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若要长治久安,除了国富,还要民强。
晚辈所说的做生意,即要创造一种有别于传统的经商之道,使其渗透到百姓的衣食住行当中。
上至达官显贵家的雕梁画栋,下至寻常百姓家一张草纸,不论生老病死,都要用到我们的货物。
如此一来,金银便会源源不断流入国库。”
韩昌大致听懂了侯高飞的意思,对方是要做类似杂货店的生意。
百姓一切所需,皆可在此买到,可这样一来,不同样是与民争利?
侯高飞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道:
“我们要卖的,自然不是寻常货物。”
说着,他拿起一只空茶杯,调转过来道:
“就拿这瓷器举例,小小一只茶杯,亦有等级划分。
寻常百姓家用的粗瓷或是陶器,达官显贵可用精美瓷具。
至于皇宫内苑,则由京郊官窑专门供给,因是御物,制作不计成本,损耗极大,每年单此一项就开销不小。
朝廷花钱养着这样一座御窑,为的不过是每年为皇宫天添些碗碟花瓶。
与其费时费力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不如令他们做一些远胜外边民窑的器皿,高价出售民间填补国库。
诏国并不缺有钱人,他们穷奢极欲,吃穿用度巴不得弄出个花来,就为彰显身份。
若是准予他们使用御器,就算耗费千金,想来也是愿意的。
皇权威严,却不该在一碗一筷上下功夫。
若是国库充盈边关安定,对内轻徭役减赋税,百姓必定歌功颂德。
届时陛下的脸面便不在深宫,而在整个天下。”
侯高飞的话虽有不敬却句句在理,韩昌沉吟片刻道:
“好一个皇权威严不该在一碗一筷,只不过官窑产量有限,怕是卖不了多少钱。”
胖子笑道:
“要的就是产量有限!石块低贱不值一文,美玉价值连城,全因物以稀为贵。”
韩昌点点头,这话确实不错。
而且类似官窑的地方还有许多,譬如皇家织造局,专为皇家制衣,从绢布开始就是一根丝一根线纺出来的。
人数众多,产量却不大,虽说工不厌精,但做到如此地步,说是劳民伤财也不为过。
不过此事终究关乎皇家威严,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讲出来,哪怕韩昌也没把握能说服天子。
李环与韩盛起初还在闲聊,听到侯高飞与韩昌的谈话,二人渐渐被吸引,止住话头,专心听他们交谈。
见二人停了下来,李环顺势道:
“胖子,方才听二舅讲,朝廷每年在军费上花费重大。
除了粮草饷银外,数军械盔甲耗费最多,你有什么好主意?”
侯高飞看向李环,却见对方眼神略有深意。
他立刻明白过来,暗道一声好兄弟,装模作样道:
“李哥这个问题问到点儿上了,也正是我想说的。
朝廷各项支出,数军费最高,除了韩相所说的冗兵,马匹军械也不容忽视。
战马皆是百里挑一,价格虽高,却也膘肥体壮,通常能服役四到十年。
将士待马如子,生怕累着伤着,若无战事,轻易少有折损。
军械就不同了,只要操练,就免不了损坏。
边军、厢军、禁军兵械来源不同,质量也良莠不齐。
我朝有百万雄师,就有至少百万刀剑,就算用得再小心,照样少不了折损。
若是能在这上面节流,想必能省下不少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