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的婚事夏虫与鱼

13. 市场价

“怎么活?就按我说的,把挨着我家的那两块水田卖给我,让我当一回善人,我给你三两银子,好好地将你男人风光大葬,剩下得的钱也够你们娘三个过两年好日子!”说话的是站在尸体另外一边一个穿着新布衣的,黄脸上长着一颗大黑痣、约摸四十岁的男人,他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丧夫的妇人:“反正你家男人也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也种不了那么多地是不是……”


“啊呸——王黑头你个黑心王八!丧尽天良!”另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服的妇人往黑痣男人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谁家一亩地不卖上五两!若是丰年,七八两也卖得!你这狗东西,不过看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没什么余钱,在这里趁火打劫!你再不干好事,你脸上的烂疮就要长到你嘴里去了……”


那王黑头被啐来的痰糊了眼睛,忙不迭地用手擦着脸,一时输了气势。


宝莹甚少看见这么野蛮的吵架方式,咯咯笑了起来。


白发老头是这村里的里正,他吸着旱烟,上下打量着宝莹和望春:“你们打哪里来啊?”


宝莹和望春现在看上去很是邋遢,她们从来没这么狼狈过,靴子、裙子上全是泥,头发也因为淋过雨,结成一缕一缕的。


周围村民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宝莹这一路脑子可没停,她预想了很多遇到人的说辞。她哇的一声也嚎上了:“我们遭了强盗——“


“我们兄妹四人去前面的江城探亲,昨天路上遇上一对流民父子,见他们可怜,好心收留他们,让他们坐我们的马车,本打算带他们一起去江城安置。一路给他们吃,给他们穿。可没想到他们是歹人,到了晚上,他们居然打伤我兄长,偷了我们的马车和所有的行李跑了——”


他们现在处在与吴州交界的江夏郡,江夏最大的城镇是江城。


贺重山辛苦背着伤患来到这家院门时,迎接他们的就是一群村民怜悯的目光。


他又听宝莹可怜兮兮地说:“我们赶了半夜的路,才寻到你们村子。可否借我们一张床铺,让我那腿折了的哥哥躺一躺。不知道附近哪里可有大夫?我得叫来给我哥哥看看……”


白发老头吐着烟圈打量了他们四个,絮絮叨叨地说:“隔壁村倒是有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可我瞧你兄长伤得不轻啊,也不知道要多少银钱才能救下来。没钱人家可是不给治病的……这年景不好,谁家都过得辛苦哦。”


宝莹有点怔愣,她不明白这大爷为什么替他们操心钱财的问题。但她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唯一的关键——钱。


“那强盗虽然抢走了我们的马车和行李,但我们身上还是剩了一点银钱,我们愿出……”


宝莹的目光移到了眼前的房子上,不过几间低矮的茅草为盖的土房,房间里的光景也必定不怎么样。


宝莹拿不准住一天这样的破屋子要多少银钱,生怕自己说多了被坑,又怕自己说少了人家不让住。她眼睛转到了地上的妇人身上,那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哭声,竖着耳朵,正等着听宝莹的下文。


“……不如我们出点银钱为这位大娘打一副棺材,好生安葬了……”他们家不是拿不出棺材钱么,这穷苦人家,想来也不会买什么好棺材……


“呸!小丫头怎么说话呢?”青布衣服的大娘不满了,撞了一下也想开口说话的王黑头,抢先说:“什么叫给你大娘打棺材?你王大娘还用不上棺材呢!”


宝莹有点窘迫,正要开口道歉。


但大娘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的话又送了过来:“不如这样,你们出二十两,好好地安葬了王大叔。剩下的钱,让这孤儿寡母过个冬天,你们愿意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哪怕住到你兄弟的腿……”


宝莹拉了一把望春转身就走。


宝莹确实不太了解市井上的物价行情,但用她吴王爹的话说,五两就够乡下农户一家人吃穿,二十两能让农户一家三代富足生活一两年的。


况且他们现在衣着普通,身上满是泥垢,连脸也没洗,这些人怎么就觉得她们能拿出二十两就为了在这土房里住两天呢。


还有,刚才那个王黑头想趁火打劫买这孤儿寡母家的田也才想花三两银子呢,却想敲诈她们二十两!


刚才脸色还难看的王黑头这下乐了:“嘿,你这婆娘还说我趁火打劫,你才是真正的狠人啊……女郎你听我说,我家有几间亮敞的青砖大瓦房,去我家住,离这里就一里地……”


大娘没理会王黑头的骂声,她见宝莹要走,又嚷嚷着打断王黑头的话:“哎呀!你这小丫头,你这兄弟都要死了,你不管他的死活了——”


你兄弟才要死了呢,宝莹默默地想。她看着贺重山肩头的青年遗憾地想,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你的买命钱不够多。


“二两!就二两!”地上哭丧的妇人连滚带爬地追了上来,扯住宝莹的裙角,哀求道:“行行好,给二两。我家有房间,我夫君死了,正好你们可以住大的那一间卧室,我和我儿住那间小的……”


宝莹停下脚步,看着这妇人的可怜样,又看着两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心里松动了。她又看向贺重山,只见贺重山隐晦地点了点头。他背着这个男人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实在是累得不轻,哪怕半里地的路也不想走了。


二两是贺重山的月俸,也够这孤儿寡母过一段时间了。宝莹算了算手里的十多两银子,二两是他们可以承受的价格,她勉强答应了,在这个叫玉山村的地方落了脚。


这下好了,王妇人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可那个被啐了一口痰,一无所获的王黑头立马拉下脸,用一脸怨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宝莹才不将这么一个庶民放在眼里,她跟在王妇人后面往屋里去,一路还絮絮叨叨:“我瞧你们兄妹四人住一间屋也太挤了,虽说是兄妹,可也不方便不是。不若你们再出一两银子,我将那间小房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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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给你们,我和我两个孩子住厅堂就是……”


“不了。”宝莹冷淡地拒绝了。


四人进了屋,哪怕大白天,这房间也暗沉沉的。


望春很是不解,待王妇人离去,她小声问:“为何不将小的那间也租下来,你也好休息。”


宝莹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有什么不好休息的,贺重山——”


正打算将伤患往床上放的贺重山停下动作,只听宝莹说:“床是我睡的,把他放地上。”


“……这样不好吧!他现在是你兄弟呢。”望春压低声音提醒。


“哼!他算我哪门子的兄弟。”宝莹冷哼一声,过去往床上坐了,下一秒,她原地弹了起来。她仔细打量这床铺,一床不知道塞了什么填充物的麻布褥子,褥子下面铺着压实了的稻草。她抽动鼻头闻了闻,嫌弃地离远了。


“给他躺吧!我宁愿睡地上。”宝莹示意贺重山把背上的人放上去。


贺重山:“……”


贺重山去掉了巨大的负担靠着床柱坐了下来,他是一点也不想动了。


“女公子……为啥不再租一间房啊!”望春匪夷所思。


“你还敢一个人住?”宝莹严厉地批评望春,“再有人害我们怎么办?我绝不落单!”


望春很想说她们两个女孩是两个人,但想了想昨晚的情景,还是算了。她望向床上的病患,和累得不想动的贺重山,担忧地说:“还得叫大夫呢?怎么办?”


毕竟他们三现在谁都不像能去叫大夫的人,况且那大夫还住在隔壁村。


宝莹摸了五个铜板:“叫他们家的儿子去。”


宝莹觉得自己很慷慨,城里喊青壮干一天苦活也不过三四十个铜钱。吴国这些年富庶,而且信奉高薪养廉,贺重山的二两月俸放普通人家其实也算是绝对的高薪。


…………


张四歪歪扭扭地驾了马车,莽撞地冲在旷野里。他儿子在后面车厢里摔来撞去痛得哇哇大哭,可他却丝毫不敢停歇。


索性那河滩离官道不远,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拐上了大道,这下路况平稳了许多,但他依旧不敢停,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天还没亮,他就来到了蓟春郡的一座小城前,被阻了去路。


他四下环顾,只见小城外的官道两旁支了几顶帐篷,也有搭起来的棚屋。帐篷是一些错过时辰的旅人在此落脚,棚屋则是靠着这小城做点生意的小商小贩搭的,草棚里简单提供一些茶水点心,几张桌子供人歇脚。


他一路仓皇行来,动静颇大,吵醒了不少守夜的杂役,就连小城女墙上值守的军士也动身远远望过来,身形带动了女墙上的火把,火影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张四额头上又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俗话说做贼心虚,这万籁寂静的夜里,他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黑暗中的眼睛注视着。


他不敢再有动作,丢下缰绳,钻进马车里,与儿子一同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