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128.赛马

那马高大神骏,油亮的鬃毛在月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偶尔甩甩尾巴,蹄子轻轻刨两下地面,溅起几颗泥点。


“这是突厥的骨力干马吧?”杨柯走近了,声音也放轻了些,“从前听阿泰说过,这种马耐跑,还能在没膝深的雪地里踏出路来,今日算见着真的了。”


章擎微微勾起嘴角:“不错,它叫盗骊,是泰儿当年在漠北缴获来的。刚牵回来时,还烈得很,谁都近不了身,就他敢天天骑着跑。”


“是阿泰特意留在军营里的?”杨柯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马鼻,盗骊温顺地偏头避了避。


“嗯,”章擎目光微沉,“六年前,雪谷一战,就是它驮着泰儿杀出重围,取下了柔然铁勒的首级。”


“‘龙驹踏破千山雪’,”杨柯摇头摆脑,笑嘻嘻地接道,“羲王破阵曲里,唱的就是这个吧?”


“正是。”章擎挑眉笑了笑,忽然侧过头来看她,“诶,杨姑娘,京城里,可有我的曲子?”


“当然啦!阿泰那段呀,就是洒洒水,”杨柯学着他的语调,笑眼弯弯,“您的曲子才多呢,一段比一段精彩!”


章擎被她逗笑,片刻后才正了神色:“今日这场战役能得胜,泰儿当居首功,”他目光一转,带着真诚的赞许看向杨柯,“杨姑娘,你也功不可没。”


杨柯连忙摆手:“我这是班门弄斧,若没有您和阿泰,我那点毒烟,也就让柔然人打几个喷嚏。”


章擎闻言,故意挑了挑眉:“是么?我听张校尉说,你的烟放得那叫一个实在,差点把我的地道也一起送走。”


杨柯反驳道:“这可不能全赖我,当时烟一起,张校尉喊得比谁都卖力,那嗓门,柔然还没熏着,先把自己人震得耳朵嗡嗡响。”她说着,压低上身、粗着嗓子,学起张校尉的样子来:“加料!再加料!让那群崽子尝尝鲜!”


章擎被她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开怀大笑,连日征战的疲惫似乎也在笑声中冲淡了不少。


杨柯见他眉宇舒展,趁机将憋了许久的忧虑问出了口:“将军,您别光笑……阿泰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那边虽是重创了柔然主力,但毕竟是孤军深入,我总怕……怕柔然反咬一口。”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章擎收住笑意,语气缓和却坚定,“但你别慌,我已分兵驰援,快马信使也派出去了,想来,回信今晨就能到。”


杨柯心下稍安,却仍悬着几分忐忑,只得点头,她目光一转,落向身旁安静吃草的盗骊,忍不住又问:“那盗骊呢?他既深入险境,为何不带上盗骊?反倒把它留在这儿?”


章擎也随之转头,望向月光中的战马,方才还含着笑意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其中缘由,说来就话长了。”


记忆如同被夜风吹起的马鬃,忽然扬起,倏地窜回那段遥远却鲜亮的少年时光。


同样的校场,同样的月光,只是那时的他们,更年轻,更莽撞,也更不知天高地厚。


“吁——”一匹黑马嘶鸣着冲破围栏,蹄声骤然而止。马背上的少年勒缰回身,衣袂迎风而动。


后头紧跟的另一匹马被勒得一紧,前蹄惊起,马上年纪稍小的少年狼狈地控住缰绳,翻身跳下地,几个大步冲到黑马面前,仰头看向端坐马上的章擎,声音清亮:“擎哥,敢不敢再比一次?”他抬手指着对方座下的骏马,“这次,赌你的追风!”


宇文泰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胜负欲。他总是这样,像一头永不疲倦的小狼崽,热衷于一切能证明自己强过章擎的较量。


“比什么?”少年章擎挑眉,嘴角噙着笑,从容俯视着小他六岁的弟弟。


“老规矩,燃鬃赛缰!”宇文泰转身,指向场中早已备好的两匹烈马,“谁先在自己马儿的鬃毛点燃之前套上缰绳、勒停它,谁就赢!输的人,”他咧开嘴,露出虎牙,“给赢家洗一个月的马铠!”


“一言为定。”


马童战战兢兢地将浸了火油的布条绑到马鬃根部,立刻躲得远远的,扬声道:“开始!”


号令一下,两匹烈马迅速窜出!


章擎快如闪电,飞身跃上马背的同时,左手已疾探向那随着颠簸飞舞的缰绳。余光中,宇文泰同样矫健地翻身上马,毫不逊色,可就在他发力缰绳的一刹,动作却猛地一滞。


“咴——!”火焰燃进了皮肉,马匹吃痛狂嘶,骤然人立而起,将宇文泰狠狠甩脱马鞍,少年顿时被重砸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章擎猛勒缰绳,顾不上即将燃尽的马鬃,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宇文泰身边。


宇文泰瘫在尘土间,脸色惨白,额角蹭破了一大块皮,血丝涔涔渗出,右手手臂软软地耷拉着,显然已经脱臼。


章擎向他伸出手:“来,”可宇文泰却侧身避开,试图用尚且完好的左手将自己撑起来。


“别动!”章擎的声音沉了些,却不带呵斥,他单膝跪地,不顾宇文泰的挣扎,一手护住他脱臼侧的肘弯,另一手按住他的肩头,“忍着点。”话音未落,“咔哒”一声轻响,脱臼的关节瞬间复位。


宇文泰的额上瞬间布满冷汗,水珠顺着眉骨往下淌,牙关却咬得更紧,一声未吭。


章擎没急着起身,反手撕下内袍里衬的一角,捏着布片,去擦宇文泰额角的血污。他怕蹭到伤口,又把布片翻了个面,用更软的内里去擦,动作慢得有些笨拙。


他余光瞥见宇文泰低垂的眼睫,上面还沾着灰尘,睫毛随着强压的痛楚不停轻颤。


“疼就哼出来,在我这儿,还硬撑什么?”


宇文泰倏地抬眼看他,嘴唇抿得死紧,仍旧一声不吭。但这一眼,让章擎的心豁然开朗。


自从宇文泰来到军营,多少个深夜,他总是一个人跑到帐外,枯坐到天明;谈及宫廷旧事,他又近乎本能地回避,那一瞬僵滞的异常,即便很快被他用讥诮掩饰,却难掩眼底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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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这个执拗要强、浑身是刺的弟弟,一次次不知疲倦向他发起挑战,与其说是为了赢,不如说是在用这种近乎自伤的方式,来掩盖、冲淡心底那道来自皇宫深处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章擎虽不常居京城,但出身高门的他比谁都清楚,置身于那座金光灿灿的绞肉机,躯体的生命或许尚能苟全,但生命的底色,却很难不变。


泰儿,是在挣扎,在自救,他救的并非自己的性命,而是骨子里不肯屈服的底气。


“没事了,”章擎包扎好他额角的伤,站起身,语气平淡如常,“摔下马不丢人。人嘛,总有失手的时候。”


宇文泰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倔强地扭过头:“输了就是输了。马铠……我洗。”他强撑着想站起,却因疼痛和脱力踉跄了一下。


章擎伸手扶住他,将手臂递给他借力:“好,等你伤好了再洗。”他半架起宇文泰,让少年的重量大半承在自己肩上,“现在,先回去让军医看看。”


两个身影紧挨在一处,一瘸一拐,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离开尘土飞扬的校场,走向温暖的营帐。


那次摔马事件后,宇文泰变得异常沉默。但章擎很快发觉,他开始更疯狂地练习骑术了,甚至在深夜独自跑去校场,点燃一小撮鬃毛,一遍遍重复着上马、控缰、勒停的动作。


终于,一个月后,他再次向章擎发起了挑战。


依旧是燃鬃赛缰。


“那阿泰这回……赢了吗?”杨柯一半期待,一半是担心。


章擎轻轻笑了笑:“你觉得呢?”


这一次,当火焰再度缠上马鬃,章擎清晰地看到,宇文泰的眼中,只剩下飞舞的缰绳和狂躁的烈马。


他的动作快、狠、准,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甚至比章擎更快一步,在火焰即将舔舐到马皮的刹那,猛地勒紧了缰绳!


烈马被他强悍的力量生生扼住冲势,前蹄腾空嘶鸣,最终还是不甘地落回地面。


宇文泰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气息微乱,眼神里看不见上次的挫败,却也不见胜利的狂喜。他额角未愈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让章擎蓦地想起沙漠里的孤狼——他赢了。


但他赢得的,似乎并非是眼前的筹码。他更像是在证明什么,证明他能将那些阴暗的过往死死压在心底,证明他能在烈焰焚身的干扰下,仍然牢牢扼住命运的缰绳,哪怕只是一匹马。


章擎望着这样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他欣慰于他的蜕变,却也心疼这份成长背后的痛苦。


他走上前,拍了拍仍在喘息的马颈,“好小子,”他朗声一笑,将马缰递给宇文泰,“追风归你了!这次轮到我去洗马铠。”


宇文泰却没有接。他翻身下马,默不作声地捞起两副沾满泥土的马铠,转身就往河边走去。


章擎错愕地站在原地,却听他淡淡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用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