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124.宴席

到了晚上,章擎为款待杨柯特设军宴。中军大帐内,帐檐下悬挂着数十盏牛油火把,案头各置一盏青铜雁足灯,暖黄光晕交织,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十余位军中牙将、裨将与校尉依次列座在两侧的漆木长案后。众人皆未卸戎装,肩甲上还沾着白日操练的尘土,个个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章擎端坐于中央的虎皮茵席上,身着深色常服,外罩银边两当软甲,不怒自威。杨柯被安排在他左首的特设席位,此位属军中待客的尊位,可见章擎对其礼遇之重。


还未开席,长案上早已陈好青铜兽面纹酒樽,旁侧并排放着风干鹿脯的漆盘与温酒用的铜质酒壶。


不过多时,一股孜然香伴随着环佩轻响传来。容徽领着一众侍女小步踏来,手上端着巨大的漆木食盘,盘内是满满当当的羊肉,刚离蒸锅不久,还在冒着腾腾热气。侍女鱼贯而过,身上的淡淡清香夹杂着霸道的肉香和孜然花椒的味道,将杨柯往日流连酒楼的心性给勾了出来,眼睛和鼻子一顿好忙,不知该先看哪一个,先闻哪一个。


“杨姑娘,今晚特意让庖厨备下了这西北滩羊,羊是现宰的羔羊,厨子也是西北本地人,你且尝尝看。”章擎端起铜爵,向她敬酒,青铜爵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略显小巧。


杨柯赶忙收回视线,双手捧起跟前的酒杯,回笑道:“很早就听闻‘西北羊肉甲天下’,今日未入口先闻其香,这香气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闹腾起来啦!多谢章将军盛情款待。”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


容徽落坐在章擎身侧,见他放下酒爵,她便微微倾身,取过一把小巧银刀,切入盘中带骨羊肉上最肥腴的部位,轻轻一旋,剔下一块软烂适口的精华,放入章擎面前的青玉小碟中。动作熟稔自然,显然早已习惯。


章擎看着碟中剔好的肉,就着酒意微醺的暖意,俯首凑近容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容徽握着银刀的手旋即停下,抬眼嗔怪似地睇了他一眼,颊边飞起两朵极淡的红晕。


那一眼,清晰地落入杨柯眼中,叫她夹肉的手停在半空。


因为它背后的东西价值连城。这一眼,并非像她从前在皇宫中的女子脸上所见到的刻意矫饰与谄媚邀宠,而是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用无限的耐心和无声的守护,将最初的距离和可能的算计,一点点碾磨、消融,最终沉淀而成的亲近与信任。


杨柯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们身上,心中的惊叹不由得化成羡慕,她扪心自问,即使是对宇文泰,自己也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坐席中有一老头,身穿紫色官服,腰系佩带,显然是朝廷派来的文官。那老头也将方才主座旁的一幕收入眼底,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坐他下首的王远见老头面露愠色,压低声音解释道:“刘大人,您不常来军中,有所不知,容徽姑娘不仅通晓音律,更擅理庶务,将军营中的后方琐事,多赖她悉心操持。她常年伴随将军左右,已是常态。”


刘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临近几人听见:“王将军,不是老夫多嘴,为将者,当心无旁骛,若沉溺于温柔乡中,消磨了血性,恐怕不是件好事。”他意有所指地瞟向主座方向,“再说,前线近年战况胶着,其中缘由,是否也该深究深究?”


只听“笃”的一声闷响,骤然从主座方向传来。章擎将手中铜爵掷于案上,力道不重,却格外清晰,众人谈笑皆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中央。


“刘大人,本将军敬你是朝廷命官,是个读书人。今日设宴,是为款待远道而来的杨姑娘,她是位女子,也是我军中的贵客。你在席间当着众人的面,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我不知该让客人如何看待我军中风气?更不知我身为这十里军营的首领,让一介弱女子担上前线败责,又该如何自处?还请刘大人解答。”


一时间,帐内死寂一片,无人敢做声。


刘方额头上急出了些薄汗,慌忙起身拱手:“章将军息怒!微臣方才所言,实属妄加揣测,道听途说,望将军切勿往心中去。”


章擎的神色并未因告罪而缓和,他盯着刘方,眼神如冰:“道听途说?何处听来?何人所传?”


刘方一时语塞,额上的汗冒得更多。


王远见状,连忙打圆场:“将军,谣言止于智者,这些谣言,左不过是些见识短浅的鼠辈胡乱议论出来的,又何须跟他们计较?”


章擎猛地一拍案几:“胆敢议论军中胜败,动摇军心,我看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时,容徽从容起身,行至章擎案前数步,微微欠身:“将军息怒,今日设宴,本为杨姑娘接风洗尘,若因几句不合时宜的闲言就坏了气氛,怠慢了贵客,岂非因小失大?”她目光转向杨柯,“况且,杨姑娘见多识广,这等无谓纷扰,想必也司空见惯。将军与其动怒,不如请杨姑娘品评羊肉,聊聊京城的趣闻?”


杨柯反应极快,立刻端起酒杯,朗声笑道:“容徽姐姐说得对!章将军,这些酸腐老话,在京城茶馆里当个笑话都嫌不够新鲜。来来来,这羊肉香气勾人,我都馋坏了,容我先敬将军和在座诸位一杯,谢将军盛情,也祝前线将士旗开得胜!”


见她二人出言调和,章擎也神色稍霁。他环视帐中诸将,沉声道:“好,看在容徽和杨姑娘面上,此事暂罢。但从今夜起,军中再敢有妄议军情、散布流言者,一经查实,一律军法处置!”


“遵将军令!”众将齐声应诺。


距离柔然地听者偷袭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日。


黄昏时分,天空阴得像浸了汗渍的旧巾,暗黄的云层密密实实,像要被挤将下来。影渠内黑沉沉的,闷热的空气充胀在狭窄的通道里,土腥味和“鬼荧粉”的甜腥气混乱着直扑过来,熏得人脑袋发涨。


“跟我来。”杨柯抬手挥向影渠深处的主岔路口方向,她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细麻布直裾短打,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身后是章擎亲自挑选的五名精锐工兵,背上挎着只铁行箧,个个都是开山凿石、设置机关的好手。


众人举着矿灯,明黄色的光晕在幽深曲折的渠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把一张张紧绷专注的脸照得分明。


渠壁上岩石嶙峋,凝结的水珠“嗒、嗒”地往下掉,像在倒数着时间。手往岩壁上一扶,湿冷透过薄棉布手套渗进掌心。


“这里,差不多了。”杨柯停在主岔路口向内数十丈处,此处渠壁相对坚固宽阔,是三条暗渠的交汇点,也是最易让地听者误判的区域。


杨柯从腰间皮囊中挖出一小团鬼荧粉油膏,均匀地蘸上指腹,按在一道岩石裂隙边缘:“老陈,看准这条水线,”她指尖沿着裂缝走势快速点戳、揉捻,“沿着它走,记得要断续涂抹。就像……就像墙上渗水留下的那种弯弯绕绕的湿印子。”


“得嘞!”工兵头子老陈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微黄的牙,“俺老陈可没少因为漏水挨婆娘数落,看墙漏水啊,熟得很!”他边说边解开装有鬼荧粉的陶罐,用骨片刮刀挑起一团,在罐口将指腹抹匀,凑近岩壁,眯起一只眼,学着杨柯的样子继续延伸开去。


“对,就是这样,”她看着老陈的动作,赞许地点头,“力道轻点,要像水渗进去一样自然,别跟刷墙似的,一刷子抹到底。”


“姑娘放心,”老陈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打趣道,“俺这辈子刷墙就没刷匀过,漏水的活儿天生就会!”


杨柯被他逗得发笑,她挪到旁边一处天然的碗状凹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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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这里,要密集!”说完,她并拢食指中指,蘸取大块油膏,指腹在凹陷中心快速地旋转点压,粉末随着她精细的力道控制,沿着岩石的纹理和裂隙如同活水般迅速晕染开。


“嘿,姑娘这手真绝了!”旁边一个年轻工兵看得入神,忍不住小声赞叹,“这粉到了您手里,咋就跟活了似的?”


杨柯闻言冲他眨眨眼:“想知道秘诀?”


工兵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杨柯故作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等工兵凑近,她才一本正经地道:“秘诀就是……当你自个儿在灶台边和稀泥。”


工兵先是一愣,随即挠着后脑勺,“吭哧吭哧”地傻笑起来:“您真逗,要在这儿和稀泥,回头让将军知道了,我们就得去掏真泥沟喽!”


“小六子,过来!”不远处的老陈刚好抹完了他那段水线,转头将那年轻工兵叫过去,“刷泥浆的活儿归你,仔细点,薄薄一层盖住就行,别把底下的宝贝埋没了。”


“好嘞!”小六子响亮地应了一声,抄起獾毛刷,蘸上灰褐色的泥浆,在杨柯刚刚涂好了荧光粉的区域均匀地覆上一层泥膜。


“王五,该你了,过来贴皮子。”老陈头也不回地招呼道,手上还在检查小六子刚刷好的泥浆。


“诶哟,催命呐!前面那块还没捂严实呢!”那王五年纪比老陈略小,但脸上褶子更深,他嘴上骂骂嚷嚷,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他解下背上的铁行箧,捧出一个垫着湿布的木盒子,用尖头镊子夹起盒中的苔藓碎片,小心地贴合在岩石的凹凸处,完了用镊子柄的末端一点一点将苔藓边缘压实。


剩下二人则一个捧着个碎石布袋,抓取一小把,轻抖手腕,碎石便自然地洒落在王五和小六处理过的区域。另外一个则拿着细如牛毫的软毛刷,弓着腰,一寸一寸地扫过附近的地面和岩壁,将任何可能散落的荧光粉末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杨柯看着工序有条不紊地开展,心里也放松下来,继续往地脉深处走。方一踏入核心,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霎时一沉。


图纸上,这块应是一片相对平整的凹陷,方便堆积大量的荧光,形成诱人的“矿核”假象。但眼前,这块凹陷的边缘被一道碗口粗的天然石梁横切而过,硬生生将预想的矿核分割成了深浅不一、互不相连的两半!


众人完成了任务,也走了过来,看见眼前一幕,皆心头发凉。


“这……这可怎么办?”小六子年纪小,最先叫了出来,“图纸上不是这样的啊!”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弄呗!”王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睛不时瞟向渠口方向,“看外头那天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这雨眼瞅着就要兜头浇下来,柔然那些地耗子,说不定嗅着味儿就快打过来了!”他越说越急,“咱们这点活儿还没弄利索,上头将军他们还等着调兵布阵呢!误了军机,咱们几个脑袋够砍的吗?”


“王五!你胡咧咧什么!”老陈低喝一声,他蹲下身,用指关节敲了敲石梁,石梁“梆梆”作响,“他娘的,这石头硬得跟龟壳一样!没半天功夫甭想凿开,动静还大,万一惊动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小六子已被吓得脸色发白,眼神惊恐地在石梁和渠口之间游移:“惊动了该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要丢脑袋了……”


“哼,现在知道怕了?”王五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一屁股坐在地上,“早干嘛去了?光知道按着破图纸画,现在抓瞎了?反正横竖是死,我看呐,随便糊弄两下得了!总比在这干耗着等死强!”


另外两个工匠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搓着满是泥垢的手,眼神躲闪,另一个哐当把工具往地上一扔:“杨姑娘,老陈头,老王这话,话糙理不糙啊,这鬼地方,真没法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