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11. 七夕

日子一晃便到了七月初七,陛下惯例驾幸青莲池中的紫萝殿庆祝七夕,并赐宴百官。


宴设紫萝殿西翼揽月阁之上,十二扇檀木隔扇尽开,正对着云栖山三十六叠青嶂。殿中七宝灯缀满双星纹样,金盘盛着巧果酥山,檐角悬着五彩乞巧丝。底下青莲池内金鳞乍跃,新荷初绽,池中横列有四艘彩船,又有两艘画舫相伴在侧,中有乐伎调琴吹笙,乐声悠扬。


“众爱卿今日齐聚紫萝殿,朕着实高兴,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坐于皇帝右首的易望林开口道:“陛下请看今夜星空,紫微星与天市垣交辉于东南,恰应牛女渡河之瑞。此乃陛下圣德广被,上感于天,方有这般祥瑞之象。许是天象呈祥,今年工部在渭河的拓宽工程已经顺利竣工。”


户部尚书郑仪跟着起身应和:“陛下,户部今年新定的‘折银减赋法’也有所成效。”


皇帝朝他们连忙摆手:“好了好了,今日是七夕佳宴,把政务那一套先抛到脑后去吧。”说完转头对着身边的宸妃柔道,“凝儿,前几日你过生辰,朕没能来陪你,实在抱歉。”


宸妃笑道:“陛下这是何必,您平日里对臣妾百般呵护,臣妾觉得每一日都似生辰一般开心。”


“你这么想,朕更加愧疚了,今晚就去景泰宫,好好补偿补偿你。”


杨柯听了这对话,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皇家夫妻也能如此肉麻。


宸妃对面的丽妃忽然娇嗔道:“陛下,臣妾要是能生在十月就好了。”


皇帝一奇:“丽儿,你说这话是为何啊?”


“每年十月都是陛下出塞练兵之时,要是臣妾在这期间过生,那陛下岂不是也会将臣妾记挂于心?”


皇帝仰头大笑:“丽儿啊,朕真是拿你没办法。”话毕,他抬手朝向右首,“今日,朕更加高兴的,是能亲自见见他们。”


齐坐于右首的众伴读纷纷起身行礼:“臣叩谢陛下。”


宸妃和言道:“他们来了以后,宫里都活泛了不少。”


皇帝冲着伴读们抬手:“好!有你们在,大夏未来的江山社稷,朕就放心了。”接着,他环顾四周,高堂满座,唯独一处席位空出,于是疑道:“喻儿去哪儿了?”话音甫落,一阵琴音袅袅徐徐,自远处隐隐传来。


众人尽皆转头,循那琴声望去,但见青莲池上,不知何时悄然笼起一层薄雾。原本整齐排列的四艘彩船,此刻已分列两旁,留出一条水道。远处一叶扁舟,悠悠荡荡从中央飘然而至。舟头端坐着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男子,身前一架古琴,想来琴音正是由此而来。


众人皆被吸引得纷纷探身张望,欲知何方高人能奏出这般天籁之音。然那男子面上覆着银色面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叫人难以看清其庐山真面目。


烟水氤氲处,但见那人十指游龙,琴声隐现雷纹焦尾,弦鸣似裂帛碎玉,倏尔转作幽涧清泉。


席间一人惊呼:“伯牙移情,六马仰秣!”原是琴声响起,池中青莲应声次第绽放,惊得游鱼跃波相和,此乃传说中伯牙抚琴时才会出现的天人交感之相。


曲至中段,古琴铮然破音,船上白衣客广袖翻飞如鹤舞。众人抬首望去,四艘彩船上的琉璃灯不知何时尽数点亮,照见池底深处浮出的千百点银鳞——池中锦鲤衔着褪下的花瓣,将扁舟围在中央,花瓣泛起九重涟漪,扑腾好似满池雨点,齐声随节拍轻摆。随着琴音渐弱,池中雨点逐渐平息,待最后一声泛音没入水面,池间白雾已如素绡缓缓收卷。众人恍然惊醒,方知置身尘世,回神之际,仍觉意犹未尽。


“陛下,都说宣王有伯牙之技,今日听来,果真不假!”一人笑着赞叹,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称奇。


“老田,我这七弟可不是一般人,”宇文拓衔着酒杯,视线转向皇帝的方向,“父皇,我看伯喻去了一趟湘楚,琴技倒是越发精湛了。”


陛下对这样的夸赞自然受用,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减过。


那船渐渐驶向岸边,向他们靠近。宣王撩袍上岸,款款走来,站定在席位中央,向陛下作揖行礼。


席间不少女子虽神色如常,但皆是齐齐转头,欲探宣王之姿。


皇帝笑问道:“喻儿,这池中青莲、锦鲤为何如此听话,难道真有天人交感这样的奇观?”


宣王欠身回道:“儿臣还要多谢二哥鼎力相助。”


皇帝脸上疑惑,视线转向左首的宇文泰,只见他从席间起身道:“回禀父皇,儿臣在池底暗藏了三百青铜莲苞,以磁枢引琴声震动触发。”话音之间,池水忽泛幽蓝磷光,照出水面下纵横交错的铜链网,“锦鲤闻声而动,因其颌下嵌有磁石珠,闻宫调则聚,遇商音则散。”


皇帝闻言,不由拊掌而笑:“多亏了你的聪明才智。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为我们献上这番精彩表演,朕要好好犒劳你们。”


宇文泰笑道:“雕虫小技罢了,能为七弟精绝琴技略添几分光彩,倒也不费其用。”


皇帝满意点头,视线转向宣王:“喻儿,朕近日倒是听闻有诸多人假借汝名在外吟诗著书,此事可属实?”


宣王拱手欠身:“回禀父皇,那些写的好的,儿臣不敢掠美;那些差强人意的,若他们能用儿臣的名声来博得更多关注,何不成人之美?”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既维护了自己的名声,又宽容了那些偷名盗誉之人。杨柯暗自称赞,不愧是师父都看好的皇子。不过,听他这声音怎么莫名熟悉?


皇帝笑着点头:“今日是七夕家宴,既然表演结束了,便将面具摘下吧。”


宣王颔首,伸手身前,将面具取下,露出了真容。


杨柯也探头去看,视线触及的那一瞬,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本要伸手去摘的葡萄竟从指尖滑落。


是他!前几日在景泰宫外与自己相谈甚欢的侍卫,竟是当朝皇帝第七子、宣王宇文伯喻!


宣王启步还席,坐下时似乎往皇帝右首侧头略望,杨柯慌乱地垂眸,像是做贼一般心虚,但又奇怪于自己的反应,明明骗人的是他,可自己却如临危上阵一般手忙脚乱。


杜衡在一旁低声向她介绍:“宣王殿下乃陛下最为钟爱的皇子。因他聪慧过人,才情出众。陛下见他,仿佛得见年少时的自己,故而对殿下的恩宠远非其他皇子所能企及。通常皇子年满十五,便需迁出皇宫、另立府邸。而陛下却一直将宣王留在宫中,直至十八才让他出宫居住。如今又因为常常召见他,来回甚是费时,便为他开了先例,准他在原先的翠微殿住下,这等待遇,除了因协理政务甚得皇心的羲王外,只有宣王了。”


“原来如此。”杨柯故作了然地点头,实际是在强装镇定,不想让杜衡看出她的异样来。


杜衡疑惑道:“诶,姑娘的诗词才华同样不俗,到宫中也久了,怎么会不认识宣王?”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杨柯重又紧张了起来。与宇文伯喻的两次相遇皆系违反宫规出逃,她又后知后觉,两次都未看出他身份不凡,他说什么自己便信什么,哪里会想到他其实是宣王。


于是随口诹了个幌子:“自然是听过。但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机会见到宣王。”


杜衡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见她的注意力又回到席上,杨柯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手心已经是满满的汗。


宴席到了后半,天色也渐晚,见皇帝和后妃都已回宫,不少人索性离了位子,跑到别处聚在一起。乐白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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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几个女使倚在湖边的白玉栏杆上把玩着什么,阵阵笑声络绎不绝。附近宇文拓同几个皇子在一起品酒作乐,声浪仿佛过年的炮仗,一浪高过一浪。他们的欢歌笑语此刻却如毛刺一般挠得杨柯心乱如麻,心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想要用力击打却软软绵绵地毫无作用,想要使劲拨开却越散越多。无奈之下,只好往嘴里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杨柯对着身旁的云昌吉嘱咐道:“昌吉,等会儿青桃若要寻我,就告诉她我在附近,让她莫要来找我。”


“好,好。”昌吉心不在焉,他的视线就跟夏天草丛里的蚊蚋一样,围着场上的舞女打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见他这痴呆模样,杨柯也懒得理会,索性直接起身离开。正穿过人群,埋首快步走着,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来人的胸口。


“哎哟!”脚下步子太急,杨柯与对面的胸膛撞了个实实在在。


来人小心询问道:“没事吧?”


杨柯按着额头,欲要张嘴呵斥:“你走路怎么不看……”可刚一抬眼,便被生生地噎了回去。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宇文伯喻。这一瞬她才明白什么叫作“择日不如撞日”。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她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对面眉眼含笑:“几日不见,认不出我了?”


杨柯尴尬笑道:“殿下何其出众,仅仅一面之缘便叫人难忘。臣很早便听闻殿下的才华,没想到前几日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真是羞愧。”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脸上仍是和煦的微笑:“说来抱歉,之前骗了你。但我本意是想与你做朋友,并不想让身份干扰了你我的情谊。”


若是旁人这么讲,杨柯多半觉得敷衍虚伪,但从伯喻口中说出来,她反而感到欣喜,于是也对他笑道:“这算不了什么。能得一知己,当是人生幸事。”又对他关心道:“撞得疼不疼?”


伯喻笑着摇头:“我没事。阿柯,看你脚步匆匆,有什么急事吗?”


杨柯心想,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因为你?


“七月初七,自然是去找情郎。”宇文泰从台阶上信步走了下来,表情依然是平常那副欠样。


杨柯自知心中有鬼,目光不敢同他对视,只是垂眸朝他福身行礼。


宇文伯喻反而调侃道:“真的?那我岂不是又坏了你的好事?”


杨柯闷闷道:“你听他胡说,哪有这回事。”


宇文泰剑眉挑起:“那你急匆匆的要去干什么?”


“我……我是去……去找青桃,这丫头走了许久也不见回来,这么晚了,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吗?我方才还见她在座席上斟酒,怎么到你嘴里就不见了?”


人在一生中总会碰到一些人,专在你最狼狈时现身,但其目的并非雪中送炭,而是嫌这境况还不够恶劣,再来雪上加霜,宇文泰对于杨柯而言,便是这一类人。


杨柯飞瞄了一眼伯喻,见对方也疑惑地看着她,于是装作惊讶道:“原来她回来了,多谢羲王殿下提醒。”


没成想宇文泰竟也脸皮厚地应了下来,转头对伯喻道:“老七,适才父皇倒是在找你,有些军粮上的事要同户部商讨。”


伯喻立即道:“好,二哥,那我们即刻前去吧。”说完,便朝杨柯拱手道歉,“阿柯,看来今晚不能和你畅叙了,改日我们再一同喝酒?”


杨柯扯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


他颔首微笑,回身同宇文泰一齐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杨柯的心里竟感到空落落的,好像儿时偷尝了爹爹剩在桌上的最后一口酒,入口时微醺甘甜,还想再抿一口却没有了,只能委屈地就着回忆仔细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