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静姝

卯时三刻,天光未明,檐角纱灯在濛濛细雨中明灭。


沈玉鸾按了按微烫的额角,坐在案前沉思。


陆怀钧端着药碗,立在珠帘外已有半刻,目光掠过她发颤的指尖。


案头铜漏刚过卯初,他袖中粗陶药罐还留着灶膛余温。


“沈娘子。”他终是掀帘而入,玄色下摆沾着雨渍,“当归汤要趁热饮。”


沈玉鸾头也不抬,鎏金护甲在账册朱砂批注上划出厉色:“陆郎君寅正三刻就在庖厨候着,比绮雾还准时。”


“沈娘子该喝药了。”他不答,端起药碗,指尖试过温度递到她唇边。沈玉鸾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苦得蹙眉,舌尖下意识舔过下唇。


陆怀钧从袖中取出油纸包,蜜渍梅子倒入掌心。沈玉鸾衔住梅肉时,唇瓣擦过他指尖薄茧,惊得药匙跌进碗底。


“二叔这会该在汴河渡口。”她忽然开口,裁刀尖点在密信暗纹,“陆郎君觉得,那批私盐会走明渠还是暗闸?”


陆怀钧放下药碗的手微顿,掌心不经意掠过她腕间翡翠镯:“明渠有盐铁使盘查,暗闸……”他抬眸,正撞进她含笑的眼波,“娘子不是最清楚?”


沈玉鸾抽回手,赤金点翠护甲刮过《漕运志》:“永昌七年黄河改道,旧闸口淤了三丈泥沙。走暗渠——”刀尖刺破绢布漕运图,“除非有工部特批的过所*。”


陆怀钧眉头紧蹙,心中暗忖:陈家与沈致德若能拿到工部过所,究竟是关卡盘查宽松、官场贪腐成风、官员尸位素餐;还是走私乃至黄河赈灾银失踪这类大案,本就上下勾结、牵连甚广?


他内心冷笑,看来官场贪腐积弊已久,若想整治,需彻底变革,绝非一朝一夕能成。


他垂眸盯着药碗边缘的浮沫,指尖无意识摩挲粗陶罐裂痕:“病中不宜多思。崔医师说……”


“说你要听墙角到几时?”沈玉鸾反手将朱笔掷进笔洗,护甲刮擦他虎口薄茧。


陆怀钧耳尖倏红,袖中药囊滑出半片杜衡:“在下......”


朱笔掷进笔洗溅起水花,正落在她未干的墨迹上。洇开的“陈家别院”四字,像极了黄河溃堤时漫开的浊流。


“该换药了。”


陆怀钧上前,见她没有拒绝,轻轻扯下绡金氅,药粉簌簌落在伤口。


沈玉鸾任由他换药,目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昨夜他冒雨背她穿过暗巷时,这处棱角正抵着她滚烫的侧脸,硌得生疼。


陆怀钧盯着她紧绷的神情,叹了一声:“沈娘子若肯多信在下三分,此刻该在榻上安睡。”


“陆怀钧。”她连名带姓唤他,护甲点上他心口,“你究竟图沈家什么?”


裁刀紧贴他耳际,情人絮语般缠绵,却被沈玉鸾勾出几分冷意。


“你最好说实话。”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任由裁刀“笃”地落地。


细雨敲檐声骤然清晰,陆怀钧望着廊外将熄的灯笼,想起黄河堤坝下蜷缩的灾民。那些混着草根的赈粮,腕间户部特制的麻绳,此刻都化作她眼底跳动的烛火。


“图个立足之地。”他俯身拾起裁刀,刀刃映出两人咫尺距离,“也图……”


未尽之言被穿堂风卷走,沈玉鸾的披帛缠上他腰间玉佩。陆怀钧退后半步,耳尖倏地染上薄红。青衫扫落案头密信,潮湿的纸页粘住她绣鞋上的金牡丹。


“沈娘子偶尔展颜。”。


沈玉鸾俯身扯下他被裁刀勾得散落的葛巾,指尖盈满药香,莫名令她安心。


“陆郎君可知,我七岁就能拆解九连环?”


她指尖绕着他散落的发丝,药香缠着沉水香坠入雨幕:“二叔的局再精妙,也逃不过三处死扣——私盐、账册、淑妃。”


她勾唇,目光带着深意:“没人能骗得过我。”


陆怀钧望着铜镜里交叠的身影,喉结滚动咽下辩白。她发间赤金步摇的流苏勾住他衣领,孔雀蓝抹额下,那双冷冽的眼比箭伤更灼人。


喉结动了又动,终是道:“病中不宜多思,沈娘子需要多休息。”


沈玉鸾低笑一声,难得好说话:“行,就依你。”


她直直看着他,目光灼灼:“病人,就该听医师的,是不是?”


“自然。”


陆怀钧撑开二十四骨油纸伞,雨珠在绢面芍药纹上碎成明珠。


这是沈玉鸾前几日遣锦书送来的“赘婿用度”。陆怀钧想起锦书含笑的打量,仿佛入赘已成定局。


可看着沈玉鸾在昏暗天光下,凛冽如刃的眉眼,他知道要真正取信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青石径上春雨绵密,陆怀钧的伞始终偏斜三寸。沈玉鸾数着檐角铁马叮咚,忽觉袖口微沉——他隔着衣袖虚扶她肘弯,药香混着体温传来暖意。


沈玉鸾望着伞面上晕开的雨痕,笑道:“三月后淑妃寿宴,陆郎君可愿作我的算珠?”


“愿为娘子执伞。”


伞沿垂落的雨帘隔开天地,沈玉鸾的织金裙裾扫过青苔。陆怀钧望着她发梢的水珠,心里生出一丝道不明的眷恋。


绮雾引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闯进来。那少年蓑衣滴着水,抖开油布伞,竟是个扮男装的清秀侍女。


“沈娘子救命!”侍女扑跪在地,哭求,“我家娘子在祠堂跪了整夜,这么大的雨……”


她连连磕头,掏出半块碎玉:“娘子说这暖玉既护不住医者仁心,不如还了七年前的接骨恩情!”


那正是崔静姝及笄时沈玉鸾赠的缠枝莲纹佩。


沈玉鸾抚摸碎玉裂痕,忆起十二岁的崔静姝扮作药童翻墙送药,鹅卵石小径结着冰凌,那丫头怀揣蜜饯,摔得满身青紫,却把汤药护得滴水不漏。


沈玉鸾霍然起身:“静姝又和崔中丞置气?”


“老爷说娘子再不肯嫁谢家三郎,便将娘子关进老家祠堂!”


侍女哭诉:“老爷以患病为由,叫娘子回家。可是到家便叫娘子跪下,逼她嫁人。再不许抛头露面行医。什么时候听话,才能起来。”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沈娘子和老爷夫人都有交情,您快劝劝吧!”


陆怀钧望着沈玉鸾骤然绷紧的背影,药杵在掌心掐出红痕:“沈娘子箭伤未愈,淋不得雨……”


“让开。”沈玉鸾裁刀出鞘三寸,刀背映出他眼底血丝,“静姝为我断过腿,这次轮到我还她。”


“备车。”沈玉鸾裹紧雀翎浮光绡金氅,“去崔府。”


陆怀钧立在廊下目送马车驶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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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祠堂前,青石台阶浸着血色。崔静姝月白中衣紧贴脊背,药渍被雨晕成淡褐色。沈玉鸾的织金履踏碎水洼时,她正将银针扎向膝上穴位。


“胡闹!”沈玉鸾夺过银针,解下雀翎大氅裹住她颤抖的身躯,“《玄微录》载银针锁穴最伤元气……”


“得留着劲儿和老头子耗。”崔静姝苍白一笑,指尖抚过她肩头绷带,“倒是你,箭毒未清就敢淋雨?”


记忆翻涌,七岁那年的紫藤花架下,崔静姝扶着断臂的沈玉鸾撞开医馆门板。血渍染红崔夫人新裁的素纱裙。


崔夫人为她接骨,小静姝也想学医,却换来崔中丞一记耳光:“女子行医,成何体统!”


“阿鸾你看。”崔静姝曾指着祠堂匾额冷笑,“这‘诗礼传家’四字,多么可笑啊”


多少男子用这四字束缚女子,不许她们追求理想。可传世清誉背后,满是女子咽不下的血泪。


匾额下,崔清宴执伞而立,天水碧襕衫浸出鹤影青,广袖随风飘拂。


“沈娘子可知,静姝宁肯跪穿青砖,也要护住西市那间小药铺?”


沈玉鸾望向廊下药炉——鎏金小篆刻着“郑氏医馆”,正是崔夫人未嫁时的招牌。三年前,郑老爷临终前攥着外孙女的手,将太医院秘传金针埋进崔府梨树下。


“崔郎君,当真要看着郑氏杏林绝学失传?”沈玉鸾护甲叩响青石砖,溅起水珠。


崔清宴不答,转动伞柄,伞面《春山行旅图》渐次展开:“上月陈家别院运进十二尊药玉观音,中空处填的可不是香料。”


沈玉鸾瞳孔骤缩。五日前暗河密道渗着朱砂的观音像,此刻与崔清宴《河工纪要》上的陈氏徽纹重叠。


“家父与陈墉是同科进士。”雨帘模糊了崔清宴的神色,“去岁陈家三郎离开扬州前,曾托我转交半卷《河工纪要》。”


沈玉鸾的裁刀挑开他袖中密函,火漆印痕恰能补全周老板账册缺口。


崔清宴递过密函,握住她手腕,玉竹纹扳指硌得她生疼:“静姝就托付给沈娘子了。这是谢礼。”


崔中丞的怒喝从雨幕另一头传来。崔清宴转身,伞面遮住祠堂匾额,随着马车的行驶,身影渐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崔静姝枕着沈玉鸾膝头昏睡。药香漫过车帘缝隙,与记忆中崔夫人煎药的气息重合。那年她们缩在医馆阁楼,看崔夫人把药典埋在石榴树下。


“阿鸾你看。”十四岁的崔静姝掀开地砖,露出鎏金针匣,“外祖父的《太素九针》就该传于天下,岂能困在深宅?”


此刻崔静姝腕间旧疤泛青,沈玉鸾的护甲抚过她虎口薄茧。车外马蹄声急,陆怀钧淋湿的青衫贴在车窗,像张洇墨的宣纸。


“沈娘子。”他隔着雨帘递进粗陶罐,“当归生姜羊肉汤,祛寒。”


沈玉鸾掀帘,瞥见他袖口新添的裂痕,显然是走得急被树枝所刮。陆怀钧别开脸,药罐磕在车舆:“崔医师的药方,在下添了三分炙甘草。”


三分炙甘草,会更苦。


马车驶出巷口,崔静姝忽然轻笑:“好浓的醋味,沈当家不开窗散散?”


沈玉鸾捏紧药罐,热气熏红了脸颊。车辙碾过水洼,陆怀钧的倒影碎成一片,唯有苦艾香缠在指尖,扰人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