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短暂温情
她站在水榭的栏杆边，望着不远处明黄的身影由内侍簇拥着走近，方才还强撑着平静的眼眶，顷刻间便漫上了一层水汽。
“皇上。”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等君景珩在她面前站定，那点小心翼翼维持的镇定终于绷不住了，肩膀微微垮下来，眼尾泛红，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来找臣妾了？”
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低下头，细密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肩膀轻轻抽噎着，连带着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周围伺候的宫人内侍见状，早已识趣地往后退去。
原本守在水榭四周的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回廊拐角，太监们也敛声屏气地站到了数十步外的柳树下，偌大的水榭周围，顷刻间只剩下亭中二人，以及远远守着的绿萝和小福子。
绿萝是乔瑾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此刻见自家主子哭得伤心，心里也跟着揪紧。
她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小福子——那是周公公身边最亲近的徒弟，这些日子常跟着周公公在御前当差——不由得心里犯了嘀咕。
皇上前阵子明明还常来君心殿，怎么这半月突然就断了踪迹？
莫不是主子哪里真的触了圣怒？
她悄悄挪到小福子身边，脸上堆起几分熟稔的笑意，压低声音问道：“福公公，您常在御前伺候，可知我们娘娘是哪里做得不妥，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小福子闻言，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哪里能说？
前几日西域进贡了一匹雪白的狐裘，皇上夜里批阅奏折时，随口说了句“这狐裘看着暖和，君心殿的那位怕是畏寒”，本是要让人送去的，偏生被刚从太后宫里过来的李贵人听见了，缠着皇上说狐裘太过招摇，恐惹非议，还说乔瑾娘娘近日总在午后晒太阳，想来是不缺暖意的。
皇上虽没应李贵人的话，却也没再提送狐裘的事，连着几日翻牌子，都避开了君心殿。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岂是他一个小太监能对外人说的？
他眼神飘忽着，目光一会儿落在远处的宫墙上，一会儿又瞟向水面，手心里沁出些薄汗，支支吾吾道：“这……这奴才哪能知道呢？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做奴才的能揣度的？”
他干笑两声，又慌忙补充，“娘娘素来贤淑，皇上心里定然是记挂着的，许是……许是近来前朝事忙，皇上一时抽不开身罢了。”
绿萝听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心里更没底了，眉头微微蹙起，却也不好再追问。
她转头望向水榭中央，见乔瑾还在低声啜泣，君景珩背对着他们站着，看不清神色，只觉得那明黄的龙袍在暮色里，透着几分疏离的冷。
而亭中，君景珩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原本有些沉郁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乔瑾的肩膀，却见她微微一瑟缩，像是受了惊吓。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心头一软，终究是叹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朕不是故意冷落你。”
乔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着他，眼里满是不解和委屈：“那是为什么？”
“前几日处理西北的军情，忙得忘了时辰。”他含糊道，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终究是不忍，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是朕的不是，别哭了。”
乔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一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忘了继续掉。她望着君景珩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里面似乎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她熟悉的温和。
远处的绿萝见皇上抬手替娘娘拭泪，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些，悄悄松了口气，对着小福子露出个了然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来是误会一场”。
小福子却在看清亭中那一幕时，悄悄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多说一个字，只在心里默念：皇上这口是心非的性子，也只有乔瑾娘娘能让他软下来了。
雨势渐渐收了，从先前的倾盆骤雨变成细密的雨丝，沾在发间只觉微凉。
君景珩抬手拢了拢乔瑾肩上的披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顺势轻轻握了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雨小了，回去吧。”
乔瑾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好不容易驱散的委屈又悄悄冒了头。
她和皇上这半日相处，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十句，好不容易盼到雨停能多待片刻，怎么就要分开了？
她下意识地往君景珩身边凑了半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着，正要开口说“臣妾想再陪皇上坐会儿”，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君景珩扬声朝亭外唤道：“伺候宸嫔的人呢？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你们娘娘回去。”
廊下的绿萝听见传唤，忙不迭地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跑进来，福了福身便要扶乔瑾：“娘娘，咱们回吧，仔细淋了雨着凉。”
乔瑾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喉间像堵了团棉花。
她望着君景珩沉静的侧脸，见他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里，分明没有再看自己，心里那点不情愿忽然就变成了涩意。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任由绿萝扶着，脚步挪得极慢，临到亭口时终究忍不住回头，声音轻得像雨丝：“皇上……您也早些歇息。”
君景珩“嗯”了一声，总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快得让人抓不住：“去吧。”
乔瑾被绿萝半扶半搀着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君景珩才收回目光。
他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着，忽然对身后的小福子道：“去查查，昨日是谁在宸嫔宫里提了‘西郊围猎’的事。”
小福子心里一惊，忙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
“别惊动旁人。”君景珩补充道，目光重新落回亭外，雨丝沾在他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还有，让人把君心殿的暖阁再烧得旺些，她……之前总说夜里冷。”
这般说着，君景珩的眼里闪过一抹神色。
小福子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原来皇上不是冷落娘娘，是心里另有计较？
他偷瞄了眼君景珩的神色，见他唇边似乎噙着点极淡的暖意，忽然就懂了——有些关心，皇上偏要藏得这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