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神羽终落天下第一

第320章 帝尸之语

酒肆檐角的灯笼被晚风掀得猎猎作响,昏黄的光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却照不亮街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远处的号角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风势渐紧,卷起地上的枯叶与尘土。

道童抱着云逍留下的一些保命东西,缩在门槛边往外望。

空气里的酒香早已散尽,只剩下湿冷的寒意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连天边的残月都被厚重的乌云遮去。

关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光里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城墙上晃了晃,

便又被黑暗吞没,只余下更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修士纷纷飞跃而上城楼中,在这镇玄眺望这神关边荒的黑暗。

“敢问道友,如此凝重,莫非是那禁地出了什么差错吗?”

城楼上的风更烈了,卷着关外的沙砾打在青砖上,却盖不住修士们衣袂翻飞的猎猎响动。

众人皆敛声屏气,目光齐刷刷投向关外那片浓得像墨汁般的黑暗,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寒意。

被问的修士一袭青衫,指尖捏着的法诀隐隐泛着微光,闻言眉头微蹙,声音压得极低:

“半月前禁地异动,夜观星象时,紫微垣旁的凶星已连亮七日,怕是……那诡异生灵要来了。”

话音刚落,关外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从地底深处翻涌上来,震得关楼的梁柱都轻轻震颤。

城楼上的火把猛地一晃,无数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黑暗里缓缓抬头。

风里忽然掺进一丝腥甜的气息,与湿冷的寒意缠在一起,顺着风灌入每个人的口鼻。

城楼下的士兵握紧了长戈,盔甲碰撞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而关外的低吼越来越近,连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人心头。

这神关边荒与噬灵渊只隔着一道界域而已,那道无形的屏障曾是修士们最后的底气,

此刻却在黑暗中泛起细密的银光,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谁都清楚,噬灵渊底封印的何止是凶物,更是能吞噬灵气、腐蚀神魂的怨煞之气,

一旦界域破裂,镇玄乃至后方大大小小城镇都会沦为无主之地。

“结界在悲鸣。”

一名白发老道抚着腰间的法铃,铃身震颤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黑暗中的东西在借月阴之力冲阵,今夜的阴气比往时重了三倍不止。”

话音未落,关外的黑暗中突然炸开一道猩红的光痕,如同巨兽睁开的竖瞳。

界域屏障上的银光猛地黯淡下去,这万丈城墙剧烈摇晃,城砖缝隙间渗出缕缕黑气,落在青砖上便蚀出细密的孔洞。

云逍已将八卦镜悬于半空,镜面射出的青光在城楼上铺开一道光幕,勉强挡住了又一波黑气侵袭。

可关外的低吼已化作狂啸,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利爪在撕扯界域,那道无形的屏障上裂纹越来越多,

腥甜的气息混着腐臭扑面而来,连风中的寒意都变得刺骨,冻得人源力都险些凝滞。

城楼下的士兵们列成方阵,长戈的寒芒在火把下闪烁,却没人敢出声。

寂静里,只有界域屏障发出的“咯吱”碎裂声,和远处噬灵渊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玄将,天将二位前辈来了。”沉重的气氛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众多修士闻言纷纷让出一条路。

只见人群之中,两位身着金铠而来的中年男子稳步上前,甲胄上的云纹在火把下泛着冷硬的光,

每一步踏在城楼青砖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竟压过了屏障的碎裂声。

左侧玄将面色沉凝,手按腰间长刀,刀鞘上镶嵌的玄铁兽首吞吐着寒气;

右侧天将则手持一柄青铜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周身源力鼓荡,竟将周遭的腥甜黑气逼退三尺。

修士中,洛天羽的身影混入其中,微微低眉,天将似乎有所察觉,往他所在的方向相望一眼,却没什么异常。

城楼上的风卷着黑雾的腥气掠过,洛天羽垂在袖中的手轻轻蜷了蜷,指尖微凉。

他能感觉到周遭修士们紧绷的气息,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边黑雾吞噬。

天将收回目光时,余光扫过洛天羽身侧一位脸色发白的年轻修士,那修士握着法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天将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源力的温润暖意,清晰地传到近旁几人耳中:

“别怕。”

简单两个字落地,他周身鼓荡的源力忽然泛起柔和的金光,像一层薄纱般漫过身边的修士。

那年轻修士只觉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走,心头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握剑的手也稳了些。

玄将虽未回头,却在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城楼基石:

“屏障未破时,我们守得住;屏障破了,脚下这镇玄城楼,便是新的屏障。”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顿,玄铁兽首的寒气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有我二人在此,黑雾进不了城。

洛天羽抬眼时,正撞见天将往他这边又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审视,

反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像是在说“你也一样,不必慌”。

“没认出我吗?那倒是省去不必要的事。”

洛天羽想着,看向界域,只见边缘的黑雾正像沸腾的墨汁般翻涌,

屏障碎裂的纹路在天幕上蔓延,每一道裂痕都渗出更浓重的腥甜。

他能看到黑雾中隐现的利爪与骨翼,那些被侵蚀的魔物正撞在残存的光幕上,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界域屏障都在微微发麻。

身旁有修士低低吸气,洛天羽侧头,见是方才那位被天将安抚过的年轻修士,此刻正咬着唇,目光却比之前坚定了些。

“稳住心神。”洛天羽轻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沉静的力量,

“黑雾最喜趁乱侵心,守住灵台清明,比握紧剑更重要。”

年轻修士一愣,转头看他,见这位始终低眉敛目的修士抬了眼,眸中虽无波澜,却莫名让人安心。

他讷讷点头,深吸一口气,果然觉得心头的躁动又压下去几分。

天将恰好瞥见这一幕,剑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周身源力流转得更稳了些。

玄将则在此时猛地抬手,长刀半出鞘,玄铁寒光刺破暮色:“来了!”

洛天羽垂眸,眼角余光里,天将的青铜长剑已泛起点点金芒。

黑雾如被无形巨手搅动,翻涌着掀起数丈高的浪涛,

那些被侵蚀的诡异生灵终于露出全貌——有的生着数对薄膜翅膀,翅尖滴落墨绿色的毒液;

有的身躯如扭曲的藤蔓,布满吸盘状的口器,正发出尖锐的嘶鸣。

它们像黑色潮水般拍向残存的界域屏障,撞击声沉闷如雷,光幕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结阵!”天将扬声喝道,青铜长剑骤然划破空气,金色源力如水流淌,瞬间串联起身旁修士们的源力。

一道半弧形的金色光盾在城楼前升起,恰好挡住第一波扑来的生灵。

毒液溅在光盾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被金光稳稳托住。

玄将长刀彻底出鞘,玄铁兽首在昏暗里亮起幽光,

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掠至光盾边缘,刀风横扫间,数只扑得最近的生灵已被劈成黑烟,

“守住两侧!它们在找屏障的薄弱处!”

天将的目光扫过阵列,手腕翻转,长剑画出繁复的轨迹,

金色光盾上忽然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防御力陡然暴涨,将又一波更猛烈的撞击生生扛住。

黑雾之下,生灵的嘶吼与屏障的碎裂声交织,而城楼青砖上,修士们的呼吸与源力流转声正渐渐变得整齐。

洛天羽望着光盾外不断扑撞的诡异生灵——只要这阵不破,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界域就不会塌。

就在此时,黑雾翻腾的边缘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不同于其他生灵的杂乱嘶吼,

那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破碎的土地上,竟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

“那是……”

洛天羽瞳孔微缩,看清了那缝隙中走出的身影——数十位将士身披染血的战铠,

甲胄上布满爪痕与腐蚀的孔洞,有的断了手臂,有的瞎了一目,却个个脊背挺直,眼中燃烧着不灭的猩红火光。

他们抬着一口通体漆黑的巨棺,棺木上缠绕着锈蚀的铁链,链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竟压过了部分诡异生灵的嘶吼。

黑棺所过之处,连最狂躁的黑雾都仿佛被冻结,那些扑向屏障的诡异生灵纷纷避让,露出一条通路。

玄将按刀的手猛地收紧,玄铁兽首的寒气瞬间凛冽如霜:“不对劲,他们身上的气息……”

话音未落,最前方的将士已抬起头,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上,眼窝中没有瞳孔,只有流动的黑雾在燃烧。

天将长剑斜指地面,周身金色源力骤然紧绷,光盾上的符文光芒大盛:“他们被侵蚀了!守住阵脚,别让黑棺靠近!”

洛天羽盯着那口黑棺,忽然觉得袖中的玉佩微微发烫。

棺木上的铁链缝隙里,似乎有暗红色的光芒在流动,

带着一种比黑雾更古老、更阴冷的威压,让他灵台都泛起一阵刺痛。

抬棺的将士步伐不变,依旧沉默地逼近,他们染血的战铠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群从地狱归来的送葬人。

而那口黑棺,随着距离拉近,竟开始微微震动,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仿佛里面镇压着什么即将破棺而出的恐怖存在。

城楼上的整齐呼吸声再次变得急促,金色光盾的符文光芒忽明忽暗,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到来。

“咔嚓——”

锈蚀的铁链终于崩断,黑棺盖板在剧烈震动中被一股巨力掀飞,带着破空之声砸入黑雾,激起漫天烟尘。

棺中没有预想中的凶煞黑气,只有一具身着玄金龙纹帝袍的尸身缓缓坐起,苍白的手指搭在棺沿,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那帝尸面容枯槁,双目紧闭,却在睁眼的刹那,

两道猩红流光刺破昏暗——眼窝中没有瞳仁,只有跳动的血色火焰。

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比黑雾更甚,连城楼青砖都在微微震颤,光盾上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抬棺的将士齐齐跪倒,染血战铠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残存的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朝拜,又像是在哀鸣。

帝尸缓缓站起,玄金龙纹在黑雾中流转着诡异的暗光,

他目光扫过城楼,最终落在天将与玄将身上,声音干涩如朽木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不住了……”

黑雾因他的气息而沸腾,界域屏障的裂痕骤然扩大,刺耳的碎裂声再次响起。

天将长剑急挥,金色源力疯狂注入光盾,却见帝尸抬手一指,一道血色气流破空而至,光盾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带我……回去……”

帝尸的声音忽然低哑下去,猩红的目光转向界域深处,那里是无数修士守护的故土。

他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竟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戚,“回……祖地……”

洛天羽心头剧震,袖中玉佩烫得惊人,这是那老人要他这成人礼上交给阿桃的信物,如今却是如此异常。

莫非这玉佩与那帝尸有何关系……

玄将长刀横斩,青色刀气撞上血色气流,却被瞬间侵蚀溃散。

他面色凝重如铁:“他已非我人族之帝,是黑雾借帝尸复苏!不能让他靠近界域核心!”

天将周身金光暴涨,青铜长剑直指帝尸:“死守界域!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他跨过去!”

城砖的回响与帝尸的低吟交织,黑雾中,那具玄金龙纹的尸身缓缓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帝尸行至距光盾不过十丈处,忽然停住了脚步。

玄金龙纹在他枯槁的身上明明灭灭,猩红的眼窝中,血色火焰竟泛起一丝奇异的波动。

他没有再向前,也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原地缓缓踱步,枯槁的脚掌踏在黑雾笼罩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血色脚印。

“带……我……回……去……”

破碎的字句反复从他喉间溢出,声音时而威严如帝令,时而嘶哑如泣诉,仿佛有两个意识在这具尸身中撕扯。

他抬手抚过胸前的龙纹,指尖划过陈旧的裂痕,那动作竟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眷恋。

天将握紧青铜长剑,额角渗出细汗。

帝尸虽未进攻,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越来越重,光盾上的裂痕仍在蔓延,符文光芒已黯淡如残烛。

“他在挣扎?”天将低声道,目光紧盯着帝尸徘徊的身影,“黑雾在侵蚀他的残识,可他的执念却未散。”

玄将沉声道:“执念越重,越危险。这‘回去’二字,恐怕就是他突破界域的根源。”

他长刀微抬,青色源力在刀身凝聚,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波冲击。

洛天羽望着那徘徊的身影,袖中玉佩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吾身镇界,魂归祖地。”

原来这跨越万古的执念,竟成了黑雾利用的枷锁。

帝尸又一次停下脚步,猩红的目光穿透光盾,望向界域深处的方向,喉间滚动着更急切的低吟:

“回……去……看……一……眼……她……”

黑雾在他周身剧烈翻涌,似要将这最后的残识彻底吞噬,又似被这执念牢牢禁锢,进退不得。

城楼上,修士们屏气凝神,握着法器的手因紧张而发白。

谁也不知道这诡异的平静会持续多久,只知道那反复回荡的“回去”二字,像一道催命符,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光盾的嗡鸣越来越微弱,帝尸的徘徊仍在继续,这场人与黑雾、执念与侵蚀的较量,正进入最危险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