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端居室
“师傅，女施主！”年轻和尚的声音打断乐韦雪的沉思。
“天然，你回来啦！”
“是，师傅。”年轻和尚站在大石头烟霞峰下的端居室寻他便是。”
“别整天小老道，小老道的，没大没小的。”希迁禅师打断了徒弟说道。
“是，师傅。”天然和尚在师傅面前毕恭毕敬，不敢再提‘小老道’三个字。
“李泌可在端居室？”
“回禀师傅，我去的时候在，这会就不知道了。”
“女施主，既然你是李泌的故友，就让小徒天然带你去烟霞峰寻他吧。”
“还要我去啊？”年轻和尚有些不高兴，“这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多时辰，我还是侍奉师傅您晚课呢。”
“今天就不用你侍奉了。”
“我自去便是，还请师傅告知烟霞峰端居室的方位。”韦雪不愿勉强。
“施主有所不知，这烟霞峰颇大，寺庙道观林立，李泌若是不在他的端居室便难找了，若是天黑岂不是麻烦。”石头大师解释道，“我这徒儿路熟，和烟霞峰里的和尚们也熟，你跟着他才不易迷路。”
“那么有劳小师傅了！”韦雪向着年轻和尚一拱手。
“你叫我天然就行了，既然师傅吩咐了，我们这就动身吧。”
“谢谢天然小师傅，也谢谢大师指点。”韦雪拜别石头和尚，跟随天然小和尚转道烟霞峰。
去往烟霞峰要从瑞应峰先下山再上山，难怪年轻和尚不远劳顿往返。韦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边路一走一路和小和尚套起了近乎。
“天然师傅今年多大了？”
“十八。”
“小师傅一直都跟着希迁大师修习嘛？”
“非也，我本习儒业，应科举途中偶遇禅僧，乃转入佛门。首参道一，后礼石头，随侍三年，披剃受戒。”
“南岳山中如此多的寺庙和禅师，小师傅为何独尊希迁大师？”韦雪的言下之意，是天然为何要跟着石头和尚住在那草庵里。
“希迁和道一本属同宗，道一禅师离开南岳之后，南岳已无禅宗正统，幸而希迁禅师到来，不然我也不会留下。”
“看来这希迁大师定是有过人之处。”
“我师傅的法门融合禅宗、牛头、华严，乃至道家等诸家思想，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刚刚听了大师的草庵歌，却是通俗易懂。”
“那是入门的契子，我再说两句你可懂。”天然和尚颂了声佛号道，“不论禅定精进，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
韦雪每个字都听懂了，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在想要不要追问的时候，身边却响起了一声猫叫。
只见一只黑白花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两人的身后，韦雪停下了脚步，它就走上前来亲昵蹭了蹭。
天然和尚继续往前走，把韦雪落下了一大截子。
“你是饿了嘛？”韦雪弯下腰摸摸了小猫的脑袋，又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些米饼捏碎了放在地上。
小猫闻了闻米饼，又喵喵的叫了两声吃了起来，好像是在表示感谢。
韦雪站起身去追天然，却不料小猫也抛下干粮赶了上来。
“它倒是和你要好，平时我上山下山的从不见它理我。”天然和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韦雪和小猫。
“你认识它嘛？是有人养的嘛？”韦雪问天然。
“我又怎会认识它，这荒山野岭的，野猫罢了。”
“我该怎么办？”
天然摊摊手，没有回答韦雪，你要怎么办，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小猫咪，你别跟着我了，我现在要上山办事，如果下山的时候还能遇到你，你就跟我走吧。”
“施主若真想带上它，又何必等待下山。”天然微微一笑道，“人啊，总是把决定交给未知的下一次，何尝不是在逃避当下呢。”
“你说的对。”一席话让韦雪对眼前这个年轻和尚刮目相看，仿佛突然下了某些决心的对着黑白花说道，“你若想要跟着我，我们就一起走吧。”
小猫看了看韦雪，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一跃跳上了韦雪的行囊，依附在韦雪的肩头，喵呜的叫了两声。
韦雪在这一刻想起了洛阳城小女孩怀中的棉花糖，想起了这一路的经历，似乎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南岳的山路并不难走，但越往上爬，雾气却越来越重，雾气逐渐变成了雨露，迎着大风扑面而来。
夕阳渐下，韦雪蓦然回首，只见山影巍峨，云海如絮，暮色四合中，但觉满袖山岚，盈怀云雾。这立夏的衡山，以冷雾为衣，以新绿为心，以钟磬为脉，以幽谷为魂。山中的清凉与生机，绿意与山岚，唤醒了韦雪胸中的天籁。
“这就是烟霞峰名字的由来。”天然和尚边走边说道，“越往上雾气越重，到了山顶那几乎终年都难见天日。”
难怪希迁禅师要让徒弟给自己带路，韦雪怕小猫淋湿，把它裹进了怀里，但自己却淋了个透凉。
“以后我要在这里建一座自己的寺庙。”不知道是逐渐和韦雪熟悉了起来，还是被韦雪的爱心感染，天然和尚的话匣子打开了。
“建在这云蒸霞蔚，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看不见风景不要紧，能看见自己的心最重要，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修行嘛？”
“修行，又何必在意地方。心是静的，即便是在闹事，也一样能够修行。”
“女施主的悟性颇高！”天然和尚回头看了看韦雪，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是你师傅刚刚点拨我的，不必摆脱束缚，不必追求自由，生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哈哈，女施主把我们祖师的菩提偈就搬出来了。”天然和尚会心一笑道，“若是真无束缚，施主现在还要上山找李泌嘛？”
“既来之，则安之，见见故人也好。”
“那我们就行快些吧，快要天黑了，这山路可不好走。”
“你为什么叫李泌小老道？”
“我在佛，他在道，年纪不大，却又整天故弄玄虚的，我不叫他小老道，叫他什么？”
“他是何时到的衡山？”
“估摸着也就几个月光景吧。”
“时间不长，但听起来，小师傅你却与他颇为熟稔。”
“说来也怪，他虽是求仙问道之人，却喜欢和我们这些和尚混在一起，尤其是紫云峰的那几个和尚，一会你就知道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两人一猫已经来到了李泌在烟霞峰的居所端居室，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
端居室内果然无人，天然和尚摊开手说道：“你看，我说的吧，小老道就是这样，我刚刚明明跟他说了有故人到访，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的等着。”
“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只能去衡岳寺碰碰运气了。”
“衡岳寺？”
“我刚刚说啦，小老道最喜和紫云峰里的和尚厮混，衡岳寺里的明攒和希操是他的挚友。他既不在端居室，多半是去衡岳寺寻那两位去了。”
虽然紫云峰距离烟霞峰不远，但达到衡岳寺时也过了掌灯时分。
“天色已晚，女施主现在进寺多有不便，让我先进去问问。”天然和尚请韦雪在山门口稍候，自己走进了衡岳寺。
韦雪等了片刻，并没有人出来，便吧小猫从怀里托出逗弄着玩。
“我叫你什么呢，小宝贝？”
喵呜，喵呜。
“还想吃米饼嘛？”韦雪从包袱里又掰了一小块米饼给小猫，小猫闻了闻，舔舐起来。
“喜欢吃米饼，那我就叫你米豆豆吧！”韦雪用手摸着小猫的脖颈，一脸的痛爱。
小猫吃了两口，却抬起头用鼻子在空气中使劲的嗅了嗅，好像是闻到了什么，突然向前方窜了出去。
“米豆豆！”韦雪吃了一惊，立刻朝着它跳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原来不远处有一点亮光，韦雪走近一看是个牛棚，米豆豆正蹲坐在牛棚门口等着自己。
韦雪抱起小猫，正打算离去，却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大师刚刚吟诵的佛曲，先凄惋后喜悦，喜怒哀乐都透入我的心底，必谪堕之人。”
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韦雪不由得靠近牛棚仔细聆听。
“是将贼我。”传来一个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韦雪从牛棚的缝隙里偷眼关瞧，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和尚正在用牛粪生火，看来正是这烧牛粪的味道吸引了小猫，而旁边席地而坐的人正是李泌。
韦雪正好奇，看李泌对那老和尚的态度毕恭毕敬，老和尚却是爱理不睬，从牛粪火堆里拨出一个山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老和尚边吃边念叨着。
“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李泌恭恭敬敬得回应道。
老和尚吃了一半，把剩下的山芋丢给了李泌。韦雪看着就皱起了眉头，但李泌不仅没有嫌弃，而是赶紧用双手捧起来吃的干干净净。
“慎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老和尚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拨弄他的火堆。
李泌愈加敬谨，惟拜而已。
就在韦雪大惑不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韦雪回头一看，正是天然跟着一个中年和尚向自己这边走来。
“原来施主已经自己寻到了此处。”天然向韦雪介绍身边的和尚道，“这位是衡岳寺的师兄希操，我刚刚一番寻找，遇到希操师兄才知道小老道可能是来懒残僧这里了。”
这南岳衡山真是深藏奇人异士，先有在大石头上筑庵的希迁和尚，现在又有李泌都尊敬有加的杂役懒残僧，真是别径奇道，让人意想不到。
“明攒师傅，这位施主是李泌先生的故人，特来寻先生。”希操将天然和韦雪请进了牛棚，向懒残僧做了介绍。
懒残僧看到希操，脸色明显有所缓和，但看了看天然和韦雪，却又面露不悦道：“这许多人，扰了老衲清净，速速去吧。”
众人不敢违抗，牛棚里烧牛粪的味道也刺鼻的让韦雪受不了，便抱起米豆豆匆匆的又走了出来。
“韦姑娘，你竟然找到这来了。”出得牛棚，李泌才与韦雪相认寒暄。
“大人真是神出鬼没。”他乡遇故知，韦雪还是分外高兴。
“我已出世，莫要再叫我大人。”
“二位既已相见，那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就此告别。”天然和尚和希操禅师双手合十，鞠躬离开。
“两位禅师慢走，我们来日辩经大会再见。”李泌向两位禅师拜别，领着韦雪离开衡岳寺，回转端居室。
“姑娘怎会来到这南岳衡山？”李泌一路走一路问道。
“先生神机妙算，怎么没有算到我们会在衡山相见？”
“你还真把我当神仙了，我对世事的计算，无非是通过常理的推断，对于毫无吉祥可循的事情，我也一筹莫展。”
“事情是这样的......”韦雪把这一路的经历都告诉了李泌，包括自己发现是韦见素指使君子卫杀害了乐山的阿爷，才不得已于乐山分开。
“韦姑娘是想要在下再给你算上一卦嘛？”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需要了。”
“姑娘是见过石头和尚了吧？”
“是也不是，答案不是任何人给的，而是要靠自己去寻找。”
“多日不见，姑娘修为精进。”李泌打着灯笼照着夜路，意味深长的说道，“石头路滑，姑娘走稳了。”
“先生准备在这衡山一直待下去嘛？”
“我也跟你一样，在寻找，也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姑娘既然不需要我算卦，可曾想好要去哪里了嘛？”
“那倒也还没有想好。”
“既然还没想好，不如在这南岳衡山再逗留一阵子，这衡山可是有仙气的。”
“这衡山确是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适合女子待的地方。”
“自然是有，集贤峰下有一座黄庭观，传说是南岳夫人紫虚元君得道成仙之处，如今更是女冠云集，我与那观主熟识，你安顿在那里便是。”
“听从先生安排。”韦雪用手抚摸这肩头的米豆豆，小猫喵呜了一声，仿佛代表韦雪欣然接受。
“过几日便有南岳辩经大会，这南岳山中各大寺庙的大师都会参加，你正可随我一起听经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