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龙门石窟
放下韦雪一个人在客栈失神不说,一个时辰之后,乐山便来到了白马寺,神会大师的讲经剃度大会已经结束,白马寺里安静了许多。
乐山在白马寺的藏经阁里找到了圆敬,道明来意。
“师兄,我要离开洛阳了。”
“师弟打算去哪?”
“江湖儿女,走到哪算哪。”
“我听说燕军正在举兵南下,想要占据富庶的江南,截断唐军的粮道,却在南阳和睢阳被固守的唐军挡住了去路。师弟若是要去南方,可千万要绕开这两处地方。”
听到南阳,乐山心中一动,吴绪芝曾说过他的妻儿就在南阳。
“师兄有何打算,会一直待在这白马寺嘛?”
“你看看这满屋的经书。”圆敬指了指藏经阁里堆积如山的书简说道,“不空禅师刚刚转运了大量的梵文经典,我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翻译出来,恐怕这几年都离不开这白马寺了。”
“师兄,安禄山已经死了。”乐山放低声音对圆敬说道,“安禄山一死,叛军必乱,大唐收复两京指日可待,到时候洛阳必然又会烽火连天,我担心师兄的安危。”
“竟有此事!”听闻安禄山已死,圆敬略显惊讶,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道,“阿弥陀佛,罪有应得。”
“无论盛世,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圆敬目光炯炯有神,神情坚定的说道,“我的命运就是翻译佛经,弘扬佛法。”
“师兄一点都没用变。”乐山想起当初在少林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圆敬初心未改。
“何况逢乱世,又会有哪里是安全的呢,只有内心可以成为避风港。所谓‘一念三千’,一切缘起皆有因,唯心回转善成门。”
圆敬的佛学造诣,已如乐山的武功一样,在这些年突飞猛进。像他自己曾经说的那样,融汇各宗派的精华,形成真正属于自己的法门。
乐山于是告别圆敬,回客栈之前,他还有一处地方想去。
乐山来到了西市,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原来他是想去上次落难时,被白衣书生所救的那处院落再看一看。
饶了几圈,乐山终于找到了那间宅邸,叩门无人应答,只得施展轻功,翻墙而入。
时间过去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了,院子里被残雪覆盖着,完全没有人居住的迹象。看来那白衣书生也很久没有来这旧宅读书喝酒了,乐山若有所失,驻足了片刻只能飞身离去。
没有机会感谢白衣书生的救命之恩,乐山只能回到客栈,此时韦雪已经收拾好行囊。二人在房间里留下一锭金子,离开了恒瑞客栈。店小二看着房间里走出两个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女,正自纳闷,乐山和韦雪已经消失无踪。
乐山和韦雪自西南长夏门出了洛阳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路走得有些漫无目的。
“小叫花子,你想好我们去哪了嘛?”韦雪突然开口道。
“雪儿,你还记得吴绪芝嘛?”
“你是说法门寺帮过我们的吴司马?”
“对,南诏的时候也多亏他斡旋相助。”
“为何突然提起他?”
“他曾跟我说过,他的妻儿在南阳,如今南阳被困......”
“你想去救他们?”韦雪一下就明白了乐山的意思。
“吴司马是有情有义之人,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此去南阳不远,既然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不如......”
“此去南阳,确是不远......”韦雪还没有回答,乐山突然说道,“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我也留意到了,单人独骑,一直跟在后面。”
“安仁执的人?”
“安仁执想要抓我们,洛阳城里就动手了,也不会只派一个人。”
“那是北冥教的人?”
“北冥教与我们是友非敌,应该也不是。”
“那还会是什么人?”
“我们走我们的,若他还一直跟着,找个机会逮住了问清楚便是。”
二人又行了一会,已过申时,前面出现一爿山,山中间的官道上人声喧嚣。日头偏西,二人腹中饥饿,见前方热闹,必有食肆,便催马上前。
来到近处,却是一队胡兵正在驱赶挑夫,挑夫们推着一车一车的巨石艰难的向前走,胡兵动不动就扬起鞭子抽打在挑夫们的身上。
眼见一个挑夫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胡兵小头目跳过去,鞭打脚踢,其余众挑夫敢怒不敢言。乐山看不过去,右手运功,从地上将一块碎石吸到手中,中指一扬,石子破空而出,击中小头目的手腕。
小头目怪叫一声,皮鞭落地,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捂着手腕左右观望。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怒从心起,想拿倒在地上的挑夫出气,抽出钢刀劈头砍去。
乐山本想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却没想到胡兵竟如此暴虐,手指加了三层力道,石子再次飞出,直接嵌入贼兵的前额,小头目当场倒地,一命呜呼。
其余胡兵见状,才反应过来是前方骑马的青年动的手,咆哮着举刀围拢过来。乐山暗笑,区区杂兵如何是他的对手,不动声色的等贼众靠近,运内力于手掌,左右一挥,十几个人被震的向四周飞出。
乐山并未下杀手,这帮人已经横七竖八,倒地不起。乐山和韦雪纵马从他们中间走过,没人再敢阻拦,一个个爬起来,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乐山从马上解下水囊,走到倒地的挑夫跟前,将他扶起,周围也有其他挑夫慢慢的聚拢过来,感谢二人的援手。
“此处是何地?你们为什么会在此搬运巨石?”众挑夫把昏倒的那人抬走,乐山留下以为年纪稍长者问话。
“这位英雄,这里是龙门山。”长者接过乐山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抹了抹额头上的灰和汗,继续说道,“这龙门山本是魏孝文帝始建之佛教石窟圣地,我朝历代皇帝扩大营造,武则天女皇帝更是顶礼奉造,皇家规格、旷世建制。我们原本都是这龙门山的雕刻师傅,开山塑像,世代相传。怎奈这安禄山夺了洛阳,不仅停止侍佛雕像,还将我们都抓起来,采石运往洛阳,用于营造城防宫殿,这无异于落入人间地狱。”
“你们速速逃难去吧,那些胡兵再回来,恐怕有你们的苦头吃。”
乐山打发挑夫们离开,转头和韦雪说:“那人还在后面。”
“那我们就去看看那石窟吧,是否真有这挑夫说的那般宏造。”韦雪倒是被挑夫的话挑起了兴趣,石窟之间道路狭窄,要逮这跟踪之人也更容易。
二人走进龙门山,行不多远,洛水竟横贯眼前。原来这石窟是依山伴水而凿,在山外完全无法想象这里会有如此一片恢弘的佛法洞天。
二人下马,徒步向前,石窟一个连着一个,多为蹄形面,穹窿顶,或大或小、。佛祖、菩萨、金刚、弟子,或肥或瘦、或静或动、或新或老、或庄严或含笑、或粗犷或清秀、或雄健或柔美,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数十丈高的崖面被凿成蜂窝状的佛国,尚未完工的洞窟里飘出青石碎屑,纷纷扬扬落在负笈画师的襆头上。南段新龛中传来叮当凿击,胡人匠师正为观音衣袂添上卷草纹,青金石研磨的群青顺着石纹渗入肌理。
一路亦有碑刻题记,结构天成,血肉丰美,二人正看的鬼斧神飞之际,崖边道路一转,一爿开天辟地般的巨佛,将二人惊的目瞪口呆。
此窟长宽各十丈,远比之前的任何一窟都要宽大,而窟内这大佛共九躯,尊尊宏大。尤其是居中一座,乃卢舍那佛像座像,通高数丈,在石窟中顶天立地,光一个佛头便有三人高。此时天色将晚,但夕阳的余辉刚刚好照射在进来,只见佛像面部丰润,双眉弯如新月,附着一双秀目,微微凝视着下方。垂肩的双耳、高直的鼻梁、小小的嘴巴,露出祥和的笑意,圆融和谐,安详自在。佛像身着通肩式袈裟,一圈圈同心圆式的衣纹,简朴无华。整尊佛像,既是庄严的佛祖,又宛若一位睿智母亲,在夕阳下流露着饱经沧桑慈悲,令人敬而不惧、亲而不狎。
“这佛祖的脸很像画像上武则天皇帝的样子。”韦雪盯着大佛,自言自语。
再看卢舍那佛左右两侧的八尊雕像,迦叶严谨老成、阿难虔诚顺服、菩萨端丽矜持、天王蹙眉怒目、力士威武雄健,虽都比卢舍那佛小了不少,但座座生动,形态各异。主佛莲座题记着几个大字:『大卢舍那像龛』。
卢舍那大佛半隐在暮色里,丰润面庞仍流转着盛唐独有的雍容气度——眉若新月垂落慈悲,唇角微扬噙着七分庄严三分温存,衣褶间分明是吴带当风的飘逸,却因石质沉厚显出别样端凝。
乐山和韦雪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摩崖石刻,不知道是佛的伟大,还是人类对佛祖崇拜的伟大,如此摄人心魄,让人从头到尾的毛孔里都能感受到浮屠的力量。乐山感到胸口的佛祖舍利微微的发热,自己的整个身体也随之热了起来。
乐山还沉浸在大佛的力量之中,突然感觉韦雪轻轻的碰了一下自己。回过神来,是脚步声,后面的那个人跟了上来。
崖壁深入山内,从外面看不见石窟里的状况,后面的人一步迈进岩洞,没想到乐山就在眼前。来者还没反应过来,乐山一掌已经拍了过去。来者迅速后退转身想要躲开,却还是慢了半拍,掌风扫在他的右肩,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乐山以为得手,正要追过去,谁想到来人被震回前一窟的崖壁,却借着崖壁之力,双脚一点,如箭一般弹了回来。一瞬间,剑已出鞘,人剑合一,像一条白链裹向乐山。
乐山心想来的好,青霜剑应手转成一个圈,并未出鞘,但剑气已至,将来者连人带剑挡了回去。来人变化招式,如秋风扫叶,再攻乐山的下盘,乐山抽剑一撩,化了开去。来人顺势身体旋转,来了一招苏秦背剑,滑至乐山背后,挺剑刺向乐山的后心。乐山拔地而起,头下脚上,一剑挡开,两剑相碰,发出嗡嗡的龙吟之声,青霜剑竟然被磕出了一个缺口。
玄霜灵华在与武痴的一战中化为齑粉,这青霜剑是乐山在洛阳城中买的防身之物,虽算不上什么利器,但在乐山的剑气加持下居然被磕出了一个缺口,还是让乐山大吃一惊。
“是昨晚的黑衣人!”韦雪看二人交手,认出了来人的招式。
一听是安仁执的手下,乐山不再容情,剑气自掌心传至剑锋,黑衣人的宝剑瞬间被荡开,险险脱手。黑衣人见势不妙,剑法突变,剑招如大潮,汹涌而来,潮退,再来。
“青城十三剑!”乐山心中一惊,这不是母亲王静风给自己的剑谱上的剑招嘛。
在这一愣神之际,黑衣人的剑锋已至,眼见就要贯穿乐山的胸口。韦雪心说不妙,正要拔剑去帮,岂料今日的乐山已非寻常,浑身剑气爆增,黑衣人的剑尖停在乐山胸口,再不能进得半分。黑衣人欲拔剑,剑却像被黏住了,如论如何也抽不回来,不得不左掌击出。
乐山一声轻呵,剑气由全身集中到手掌,一掌迎了上前。两掌相碰,黑衣人哪里是乐山的对手,直接被震飞出了崖壁之外。
黑衣人的一声惨叫破空而起,惊起檐角蹲守的石辟邪,伊阙两岸的十万尊造像似乎都在这刹那睁开了眼。
崖壁之外就是洛河的滚滚江水,乐山走近崖边查看,却见黑衣人并入掉入江中,而是用手中宝剑插入岩壁,悬在了半空之中。
“你是什么人?”乐山用青霜剑指向黑衣人的头顶,问:“怎会青城剑法?”
“我倒还想问这位姑娘,怎会龙梦云的剑法?”黑衣人虽然悬在半空中,嘴上却毫不示弱,争锋相对。
“什么?”此言一出,乐山和韦雪都出乎预料,大为惊讶。
“让他上来再说吧。”韦雪示意乐山,自己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乐山撤剑,站到一边,黑衣人借力上冲,飞上了崖壁。
“你刚刚说什么?”韦雪和乐山一同问道。
“这位姑娘昨晚使的是龙梦云的剑法,我就是想弄清原委,才会跟你们到这里。”黑衣人的左手在跟乐山的对掌中受了伤,此时宝剑还插在悬崖上,正用右手托着左臂。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说我用的是龙梦云的剑法?”
“我是青城派的人,十年前,亲眼目睹师傅与龙梦云对剑三天,他的剑法我死都记得。”
此言一出,乐山与韦雪更加惊讶,却也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青城剑法,之前一再掩盖,遇到乐山这样的高手,才不得不使出了真功夫。
“你是青城道人的徒弟?”关于青城的事情,永远都是乐山心里的结。
“在下青城门下,青城道人的七弟子张琴。”
残阳将伊水染作流金,两岸青山如铁铸的屏风般对峙。西岸峭壁上,千窟万龛层层叠叠攀向天际,仿佛诸天神佛正在云端俯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