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鹿鸣春谷

冰河开裂的声音像一串闷雷滚过山谷。

王谦趴在雪窝子里,下巴抵着冰冷的枪管,呼出的白气在瞄准镜上结了层霜花。

他轻轻转动镜筒,远处白桦林边的空地上,七八头马鹿正低头舔舐裸露的盐碱地。

领头的公鹿突然昂首,珊瑚状的犄角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咯吱——"于子明藏在三十步外的树洞里,把桦皮哨含在唇间吹出母鹿发情的叫声。那声音缠绵悱恻,听得王谦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公鹿的耳朵立刻转向声源,鼻孔张得能塞进核桃。

杜鹏趴在王谦左侧,紧张得把雪地攥出了水。他手里的单筒猎枪是跟公社借来的,枪托上还烙着"民兵专用"的红字。"谦哥..."少年刚开口,就被王谦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公鹿开始向树洞方向踱步,每走三步就停下来观察。它身后跟着三头母鹿,其中一头腹部明显隆起。王谦的食指在扳机上松了又紧——这不是他们的目标。狩猎怀崽的母兽是兴安岭猎户的大忌,七爷说过,打了带崽的母兽,往后三年都别想在山里找到好猎物。

树洞里的于子明突然换了调子。这次的鹿鸣短促尖锐,是幼鹿遇险的呼救声。公鹿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前蹄把冻土刨得雪沫飞溅。它旋风般冲向树洞,二百多斤的躯体撞得小树东倒西歪。

王谦的准星稳稳咬住公鹿颈侧那块月牙形的白斑。七爷说过,这是马鹿的"送命锁",子弹从这里进去能直取心脏。他屏住呼吸,正要扣扳机,余光却瞥见杜鹏的枪管在剧烈颤抖。

"别..."警告还没出口,少年的枪已经响了。子弹擦着公鹿犄角飞过,打在后面的冰河上。冰面"咔嚓"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鹿群顿时炸了窝。

公鹿没有像预料中逃跑,反而红着眼朝枪响处冲来。王谦一个翻滚避开鹿蹄,闻到了它身上浓烈的麝香味。第二枪打在公鹿前蹄边,溅起的冰碴子迷了它的眼。这畜生竟人立起来,碗口大的蹄子照着王谦面门踏下!

千钧一发之际,冰河对岸传来声枪响。公鹿像被无形的大锤击中,轰然倒在王谦身边。他扭头看去,王秀兰站在百米外的岩石上,枪口还冒着青烟。

"三枪都喂到嘴里了还打不死?"她走过来踢了踢公鹿,鹿嘴里汩汩往外冒血沫子,"得亏我留着后手。"

杜鹏瘫在雪地上,裤裆湿了一片。于子明钻出树洞,手里还捏着那个桦皮哨:"小子,知道为啥老猎人要含片树叶吗?"他把哨子扔给杜鹏,"你这动静,能把狼崽子招来。"

处理猎物时,王谦在公鹿胃袋里发现了尚未消化的灵芝。王秀兰眼睛一亮:"好东西!配上鹿心血,能治陈年咳疾。"她麻利地剖开鹿胸腔,小心地把凝结的血块装进竹筒。

回屯路上,杜鹏一直盯着鹿茸看。那对还带着体温的犄角在阳光下像红珊瑚雕的,断面渗出的血珠散发着奇异的甜香。"谦哥,这玩意真能..."

"别打歪主意。"王谦拍开他伸来的手,"这是要给七爷入药的。"他看了眼走在前面哼小调的王秀兰,压低声音,"去年县里供销社主任来收,出到两百块一对,你猜七爷怎么说?"

杜鹏摇头。王谦模仿着老人家的烟嗓:"他说啊,好东西得留给要死的人吊命,活人贪这个折寿。"

天色将晚时,他们发现冰河下游聚集着十几条野狼。狼群正在分食一头小鹿,血腥味顺风飘出二里地。王建国示意众人绕道,杜鹏却指着狼群中央:"那是不是..."

一头通体雪白的头狼正撕开鹿腹,它的左耳缺了半截。王秀兰突然端起猎枪,却被王谦按住:"姑,子弹金贵。"

"那是咬死你爹猎犬的畜生!"王秀兰的指甲掐进王谦手腕。白狼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暮色中,那双黄澄澄的眼睛像两盏小灯笼。

老黑狗突然从队伍末尾冲出去,脖子上的毛炸成一圈鬃毛。白狼低吼着迎上来,却在相距二十步时刹住脚步。一狗一狼隔空对峙,喉咙里滚动的呜咽声听得人牙酸。

"回来!"王谦吹了声口哨。老黑狗退后几步,突然一个猛子扎进冰河。白狼愣住了,等它反应过来,狗子已经叼着半扇鹿肉游回对岸。狼群骚动起来,白狼却只是深深看了众人一眼,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成精了..."王建国喃喃道。他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出脸上那道陈年的爪痕。

当晚,七爷家的药香飘遍全屯。老人家用鹿血和灵芝熬了一锅胶,分装在十几个小瓷瓶里。"开春咳疾凶险,"他挨个递给来取药的乡亲,"含化了能保命。"

王谦分到条鹿后腿,杜小荷连夜炖了锅土豆。肉香里,她忽然说起往事:"我娘走的那年冬天,就是七爷的鹿血膏吊住最后一口气,等到了我爹打猎回来..."

窗外,老黑狗正把鹿骨头埋进雪堆。月光下,隐约可见对岸山坡上有几点幽绿的光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