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时运】衔尾之时
景云还记得自己给星神的新外号，他看星神的眼神又染上鄙视。
“无碍，【时运】三重身被同时杀死，福图纳才会陨落。你要拉着我们一块殉情，小云儿？”
被拒绝的白蛇并不气恼，祂还不忘借机戏弄景云。
“滚，是为防止这破果子死而复生才封锁！”
白蛇对此充耳不闻，祂游走到影子身边，看着插入其脚底的匕首，思考何时拔出？
“我以为你会从上面来，”景云抱臂吐槽，“包消毒吗？我已经不嫌弃它是二手而且之前的使用方式有失体面了。”
“当然，我怎么会委屈你~”
从福图纳身上探出另一颗白蛇脑袋，祂吐着鲜红的蛇信，金色蛇瞳看向影子。
“把匕首拔出来吧，时间差不多了~”
祂用眼神示意白蛇将脚上的匕首换到胸口，把第一把匕首换出来。
“现在？！”福图纳显然不同意另一位自己的看法，“我们不是该等它死透，再进行下一步？”
“它不会再作妖。你知道的，吾爱。”
“我要告你骚扰！”
担心‘小云儿’暴露身份才唤的称呼，却引起景云强烈抗议。青年气愤得喋喋不休，直至白蛇递上清理干净的匕首才闭嘴。
“你真能确保没事吗？”
他瞥向负重伤的影子，它被黑雾束缚，现在是很安分。可自己濒死时，难保对方不会做困兽之斗。
“没事，有我们呢。”
福图纳伸手想抚摸景云脸颊，却被对方握住。景云紧紧钳制住祂的手，不由分说得将匕首塞进祂手中，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星神的，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我想借你的手做件事，你不是想杀我吗？我成全你。
这很公平，是你先招惹的我。”
景云笑眯起眼，似乎对死前还能再赚一笔很开心。
福图纳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让【时运】杀死自己，将岚的仇恨引向另一位星神。影子的话语他当然听到了，却另有想法。
有哪条命途比【时运】更宽广？
既然【巡猎】升格是命运的安排，那祂也要承担后果。
向时间举箭，对命运复仇。
那个孩子可以凭此走得更远。
匕首刺入胸膛，鲜血喷溅，它们离体后化为最初的模样，黑色的、纯粹的量子能。
景云闷哼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肉体上如此剧烈的疼痛，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青年紧紧咬住下唇，不愿泄露痛呼，在敌人面前露怯。
“小云儿，”福图纳用另一只手抚上景云的嘴唇，“你可以咬我的手。”
祂能感受到景云的手握得有多紧，于是星神走近几步，将手臂凑上去。但是倔强的青年转头拒绝，他闭目忍受，生命流逝的感受无比清晰，本能要求他吞噬面前的星神与身旁的影子以自救。
不行，他对自己说，想想幺儿、哥哥、丹恒、白露、刃、镜流还有穹与三月七……他们得活下去，你当帮他们赢得走向未来的机会……
皮肤皲裂，露出的不再是拟造的血肉。黑色的潮水从伤口涌出，黏稠如污泥。量子能捏造的身体在溶解，回归生命最初的模样。景云缓缓松开手，一步一步往后退。他已经快控制不住它们了，所以要尽量离星神远些。
“福图纳，替我办件事。这是你欠我的。”
即使濒临死亡，连人形伪装也无法维持，身体已融为黑色的影子，景云指挥起星神来还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在罗浮为我安排场死亡，魔阴身也好，重伤死亡也行，用仙舟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告诉哥哥别再等了，景云的人生已经画上句号。至于幺儿，这么大的事瞒不过祂。”
星神看着故作强硬的家伙，听着他交代后事。祂很想告诉他‘你可以回家，无需道别’，但事情还没结束。
白蛇盯着影子，它似乎已经放弃抵抗，正等待死亡降临。但祂知晓，对方在蓄力，等景云力竭时再殊死一搏。如今的行为不过是拖延时间，与自己一致。
计划不错，可惜它是一对多。该加速了，免得夜长梦多。
“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星神反问景云。
要是可以，我当然想自己去！
一瞬间，愤怒盖过痛苦，景云转头直接骂：“我不擅告别行了吧！你个灾……”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星神手中握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落虹与神矢护身符。
不，不对。后者在符玄手上，星神能拿到没问题，但是落虹……
他心念一动，长弓出现在身边，与星神手中的别无二致。
“文明诞生前，海的孩子睁眼，入目只有漆黑。星辰坠落，点亮深海。于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光，并被其吸引。”
白发星神步步紧逼，祂描述久远的过去，意识诞生之初所见。独属于水滴的记忆，被他抛下千亿年的往日。
“小云儿，听过歌民的故事吗？我是从海中脱身的星神，与你同源。”
这是不可能的，量子海中诞生星神……作为那里的原住民、海的意志，景云清楚不可能有生命在量子海中存活，更遑论出生。
他看向星神的面容，起初，他以为是星神的恶趣味，现在，真相就写在祂脸上。
引导自己离开量子海的蛇，将孩子送到自己身边又夺走的星神，暗中规划一切的引路人……
祂确实无法抛下我，必须站在我身旁，直至永远……因为祂就是我。
促成现状，左右景云命运的不是至高造主，也不是心有不甘的果实，而是他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祂竟然就是你，云！你杀了自己的儿子！”
影子放声大笑，它点破真相，幸灾乐祸不加掩饰。景云刻骨铭心的两件事，骨肉生别，亲朋离散。后者确实是自己的安排，但是前者……是祂自作自受！
它笑得不能自已，福图纳的诞生与到来告知景云未来与过去的真相，他正勉力接受，这正是自己脱困的时机，比原本计划趁景云受伤再拼死一搏更好。
“三思后行~”
一直盯着果实的白蛇提起蛇尾，露出藏在福图纳身后的猫。祂轻轻晃着尾巴，白猫随着动作摇摇晃晃。
“小孩子怎么能离开视线呢~用人质胁迫还是你教我的。虽然你把它丢在战场上，可见也没多爱它。虚伪的爱，就像你对这世界一样。”
福图纳接过猫，轻轻抚摸它的皮毛。
“血口喷人！”
“别生气啊，这可是真话。若你爱寰宇，如同对孩子、亲人，怎会允许它冒险？
无视造主警告，一意孤行，只为一个可能的猜测。你是自私，不想再承担责任，和我一样。”
星神质问，祂是父亲、云骑、幼弟，守护稚子与仙舟，亦被长兄、朋友守护，自然知晓真正的爱是怎样的。
“真讽刺，若我不爱它，何需做到这地步？
无情的天父只在乎轮回平衡，无知如你，视终末为狂欢戏曲，只有我。
只有我！
看着它挣扎求存，听着它痛苦哀嚎！
死亡亦非结束，而是新的轮回，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作为加害者，你没资格指责！”
面对斥责，星神微微点头，这是事实，祂不能用职责所在或懵懂无知为自己开脱。量子海毁灭寰宇，令存在让位于虚无，祂曾为世界带来终末，不止一次。过去是真实的，不会因祂曾遗忘而消失，亦不能因无人追究而一笔带过。
命运是公平的，它要所有生灵为自己的过去支付代价，执掌它的星神也不例外。
并且星神也清楚果实确实爱这个世界，但它的爱就像守财奴爱钱一样。它不愿再经历终末，它要花叶常伴身侧，万物尽归虚树，然后，寰宇走向新生，或是与自己一同逝去。
这不是对生命的爱，是对物品的爱，它将虚树看作自己的所有物，生时要占用，死后要随葬。
所以祂淡然得俯视影子，全然不在意它的话语。祂知道，在别人歇斯底里时展现出浑不在意的态度更容易将人逼疯，这是祂从龙师身上发现的玩法。
不出所料，在祂不屑的目光下，影子开始行动，当然，这也有景云对量子的掌控变弱，禁锢它的黑雾不再牢固的功劳。它自身化为光刃，向下刺入黑雾屏障，意在打破封锁，联结外部的虚数力量。
“看你干得好事！”回过神的景云骂道。
他暂时不去计较福图纳做过什么，而是全力处理变数。构成身体的黑雾翻涌，面对敌人的突击，他亦选择用自身加固壁障。
“放松些，”白蛇拦住他，“不好奇吗？外面的虚数没有向你发动攻击？
因为盟友，祂们把我们扔进了海里。”
那些星神？祂们是怎么做到的？
景云不敢置信，觉得自己作为量子海的意志有些没面子。
在他刻意放水下，光刃很快切出个小口，与外界蜂窝状的虚数光壁接触。它迫不及待地吸收久违的虚数能，但与预期中不同，本应取之不尽的虚数快速枯竭，随之涌入的，是漆黑的，凝聚成液态的量子能。它们包裹住影子，像之前一样。
用克里珀的护盾包裹，再运送到量子海！
【时运】的做法阴得没边了，但景云喜欢，这种歪门邪道他老爱用了。
他来不及欢呼，就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涌入的量子能开始向他奔来，企图融入他，将他拉回海中。
我不能留在这，他瞬间意识到，我要回虚树上去，被虚数吞食。
他下意识向上看去，星空倒映在海面，再一次为他指明方向。
“别担心，有我呢~”
挂在福图纳脖子上的白蛇跳下，祂的身形不断膨大。巨蛇低头，示意景云骑到自己身上。
“来吧，”星神拉住他的手，“回家了。”
景云感到海水的冲击，它们在尝试融入他，将他留下。这让他想起了独行的百年，它们也是这样，对自己虎视眈眈，不停消磨自己的记忆。
我能回去吗？
当时，他这么问自己。那时的他不确定，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景云要回罗浮，要去捞人；要和退休的景元去当巡海游侠；要见岚，还有很多话没告诉幺儿……
但现在，他确信自己能回去。
蛇鳞触感冰凉，缠上躯体，但景云并不讨厌。他被星神拥入怀中，对方用身体隔绝水滴与量子海。
温热的怀抱与冰冷的触感，怀中猫柔软的皮毛与身上蛇光滑的鳞片，截然相反的体感帮景云保持清醒。
他转头，透过海水看见若隐若现的金光，它被抛在身后，像过去……但果实不会再发芽了。量子海确实无法吞噬它，可禁地能，就像牛吃草，人吃牛……
景云缓缓合上双眼，将一切交给未来。
……
白蛇破海而出，黑色的水流从身体两侧落下。劫后余生的星神笑着放开怀中的影子，祂能感觉到，虚数在汇聚，编织新的命途。
“我的任务结束了，”祂说，“接下去是你，逆流而上，引导我们的过去。别担心，我们永远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如此肯定？”景云反问，“我做不到，把幺儿推下深渊，旁观友人离散。”
他抱紧怀中白猫，勒得猫儿不停挣扎才后知后觉松开手。
在未来不停回到战场，用时间困住高位者祂无意见，但对亲朋出手……
“你清楚的，”星神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没人比你了解得更深刻，对时间、对命运。”
灰金匕首掉落，虚数捏塑景云的身体，替换原先的量子能。
来自未来的星神抚上景云的脸颊，不再是如泥沼的黑雾，而是光洁的肌肤。新生的蛇缠上祂的手指，带着亲昵与依赖。
新生的星神垂下眼，祂当然清楚，没有【时运】，水滴不会离开量子海，星神不会诞生，不会有幺儿，还有罗浮……
命运没给祂们选择的机会，流露丝毫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