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菲米尼察觉到原始胎海入侵
“没什么的,公爵。”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像山涧里最干净的泉水,突兀地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响起。那声音是如此的甜美,与刚才那声沉闷的、被刻意压抑过的枪响形成了极致诡异的反差。
“护士长?!”派蒙的尖叫声撕裂了这片诡异的宁静。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了调,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荧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扶着因为剧痛而踉跄后退的林尼,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办公室角落的阴影里。那个小小的、穿着护士服的身影,正从阴影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她手中握着一把与她娇小体型完全不符的、造型奇特的“手枪”,枪身是明亮的粉色与白色,看起来更像是一款精致的玩具,而非武器。枪口处,一个刚刚破裂的、五彩斑斓的泡泡残骸正悄然消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消毒药水混合着甜牛奶的古怪气味。
是希格雯。
“这把枪看起来像玩具,不过也是有用的哦。”希格雯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容,她歪着小脑袋,那对长长的、如同兔子般的耳朵也跟着愉快地晃了晃,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注射。
“希格……雯……你……”林尼靠在荧的身上,忍着肩头那阵钻心的剧痛,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无法将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甜美笑容、关心着所有人健康的护士长,与那个毫不犹豫对自己开枪的冷酷身影联系在一起。
荧没有说话,她只是扶紧了林尼,往前站了一步,将大半个他护在自己身后。她的眼神冰冷,金色的眼眸像两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那个依旧微笑着的小小身影。“为什么你也要成为帮凶?”
“不是这样的。”希格雯摇了摇头,她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愧疚或者恶意,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寒的平静。“我是梅洛彼得堡的一员,保护梅洛彼得堡是我的义务。”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办公桌旁,将那把奇特的“手枪”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当初那维莱特先生让我到梅洛彼得堡来,他说过,我的工作是照顾好这里的人。我只是完成使命。”
“那照你说的,林尼他们也是囚犯,不也是这里的一员吗?你怎么不照顾他们呢!”派蒙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气鼓鼓地飞到希格雯面前,大声地质问道。
荧没有理会派蒙的质问,她的思绪在飞速运转。那维莱特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希格雯是那维莱特派来的人,她效忠的对象,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是这座堡垒的规则,而是那位至高的水龙王。她看着希格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既然认识那维莱特……”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学习他的品德?”
“可我明明在完成那维莱特先生的嘱咐呀,我也保护了他们的。”希格雯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仿佛荧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要不然,现在可不是这样。”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安坐在办公桌后、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男人,脸上又恢复了那灿烂的笑容。
“公爵能为我作证哦。是吧?公爵?”
莱欧斯利一直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红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然后才发出一声带着几分宠溺、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唉,真拿护士长没办法。你就不能再等几分钟吗?”
“反正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希格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她走到莱欧斯利身边,踮起脚,似乎想检查一下他茶杯里的茶叶有没有受潮。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像是在对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进行说教。“公爵有时做事很叫人头疼,我想和你说说道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时间?”派蒙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座堡垒里的每一个人都神秘得让她头皮发麻。
“放过他们……你可以抓我……”林尼的声音因为痛苦和绝望而变得嘶哑。他不在乎自己的伤,他只在乎琳妮特和菲米尼的安危。
“真感人。”莱欧斯利将茶杯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再看一分钟?”
“请不要这样。”希格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吧,”莱欧斯利摊了摊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表情,“各位,别急,有两位客人马上就到。”
他将目光转向希格雯,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容我先喝口茶,护士长,等会儿琳妮特小姐就麻烦你了。”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林尼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绝望的火焰,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肩头的剧痛死死地按在原地。
“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希格雯头顶那对长长的耳朵突然警觉地动了动,她的目光投向了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大门。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门被“砰”的一声巨响猛地撞开。一个高挑而又冷峻的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出现在门口,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猎人制服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像一柄刚刚出鞘的、沾着海水的利刃。
是克洛琳德。
“让一让。”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她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穿着潜水服的、身形纤细的少年。少年戴着潜水头盔,但面罩已经碎裂,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克洛琳德抱着那个昏迷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径直走到办公室中央那块空地上,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却又异常稳健地将怀里的少年平放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啊,克洛琳德小姐,我的房门。”莱欧斯利看着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大门,有些心疼地抱怨了一句。
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在意那扇可怜的门了。
“菲米尼?菲米尼!”林尼看着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荧的搀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克洛琳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派蒙也飞了过去,绕着那个昏迷的少年飞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工作。”克洛琳德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领,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林尼先生,很抱歉给了你一枪。”希格雯走到林尼身边,蹲下身,她的声音柔和而又专业,“麻醉针的时效应该快过了,不过还是别太勉强比较好哦。”
“……菲米尼怎么了?他不是去海里了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这种……”林尼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菲米尼的脸颊,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真的碰下去。菲米尼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也有些发紫。
荧也蹲了下来,她看着菲米尼的样子,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这种症状难道是……”
“面色发红,脉搏加快,是摄入原始胎海水的症状。”希格雯立刻给出了专业的诊断。
“你说什么?”林尼猛地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请让一下,我将为菲米尼先生做进一步检查。”希格雯的语气不容置喙,她轻轻地将林尼的手推开,开始为菲米尼进行检查。“公爵,其他事情劳烦你了。”
“等我跟克洛琳德小姐谈完,也等你们把菲米尼先生送去该去的地方再说。”莱欧斯利端起茶杯,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仿佛眼前这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场景,对他而言只是一场需要耐心等待的、略显漫长的话剧。
荧站起身,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林尼正失魂落魄地跪在菲米尼身边,希格雯则专注地进行着检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而另一边,莱欧斯利和克洛琳德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低声交谈着。荧悄无声息地向两边都靠近了一些,试图将所有人的情况都尽收眼底。
她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希格雯和林尼这边。
林尼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希格雯那双正在菲米尼身上检查的手,眼神复杂。荧能从他脸上读出一种强烈的抗拒和嫌恶,他似乎极度不希望这个刚刚对自己开枪的护士长触碰自己珍视的弟弟。但理智又告诉他,此刻,只有希格雯能救菲米尼。这种矛盾让他痛苦地扭曲着脸,却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忍受着。
荧又看向希格雯。她完全没有理会林尼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她的表情异常专注,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里,只有作为医者的冷静与专业。她的神情并不算太过严肃,甚至还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镇定。荧的心中稍微松了口气,这大概是个好消息,菲米尼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终于,林尼还是忍不住了,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的声音问道:“……他怎么样?”
“他的症状应该是短时间摄入过量胎海水导致的,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希格雯抬起头,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结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最好能留下观察一段时间。总之先让他坐一会儿,等好转一些再移动到医务室。”
听到“医务室”这个词,林尼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抱歉,你可能不想再去医务室,但没办法,我们这里只有一间医疗用房间。”希格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但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林尼沉默着,没有回答。
“离开梅洛彼得堡之后为什么会摄入胎海水?途径是什么……?”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希格雯,又像是在问自己。
“请你先照看一下菲米尼先生,我得去拿点药物和呼吸器。”希格雯站起身,准备离开。“等会儿我会带琳妮特小姐一起回来。”
“她在哪里?情况如何?”林尼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只是中了麻醉针在空房间里睡了一觉而已,也该醒了。”希格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仿佛在分享一件有趣的事情。“你可能不信,但我和公爵真的为她准备了茶和点心。”
荧看到,林尼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如同石雕般的脸,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那份绝望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他低下头,看着菲米尼那张依旧苍白的脸,眼神虽然依旧充满了担忧,但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毁天灭地的绝望了。他相信了希格雯的话。
荧稍稍放下心,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边的谈话。
克洛琳德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她背对着房间,看着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幽蓝色的海水。她的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深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深海中归来的女武神。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以为我回来得够快了。”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赞叹你回来得真准时而已。”莱欧斯利靠在窗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要是再晚,希格雯可能得给林尼先生再来一枪。”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中央那混乱的一幕,又重新落回克洛琳德身上。
“外面情况如何?”
“水质变了。”克洛琳德的回答言简意赅,“和预期差不多,原始胎海水浓度明显升高。”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像我这样短时间进入水中还好,停留得久一点肯定会出现那边那种情况。”她用下巴朝菲米尼的方向点了点。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什么位置?”莱欧斯利问道。
“管道尽头,废弃区,进入水中一定距离。”
“比我想的还近。”莱欧斯利摸了摸下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菲米尼先生察觉异常很早,一直在往回游。”
“封门是有必要的。”克洛琳德的语气无比肯定,“再去一个恐怕救不回来。”
“早说过我是一片好意,谁信呢?”莱欧斯利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那维莱特可能会信。”克洛琳德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他能从看似糟糕的结果里分析出好的动机。”
“还是算了吧。”莱欧斯利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他端起茶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想来杯茶吗?”
“我不想。”克洛琳德的回答干脆利落,“你想可以直说。”
“好吧,我该喝茶了,要不要顺便来一杯?”莱欧斯利换了一种问法。
“不是不行。”克洛琳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细微的、不那么冰冷的表情。她抬起手,拧了拧自己那湿漉漉的发梢。“对了,有毛巾吗?我想擦擦头发。”
“你还好吗?”派蒙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怯懦,小心翼翼地飘到林尼身边。
林尼的身体靠在荧的身上,肩膀上传来的疼痛一阵阵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沉闷的刺痛。但他没有理会这些,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钉在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纤细的身影上。菲米尼。他的弟弟。那个念头盖过了一切,盖过了疼痛,盖过了愤怒,也盖过了恐惧。
“……应该没事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菲米尼,仿佛只要他移开视线,那个身影就会彻底消失。“他们都在这里,我没关系。”
派蒙看着他苍白的脸,还有那件被染上暗色的、破了个洞的演出服,担忧地追问道:“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手软脚软,应该是麻醉针的后遗症。”林尼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表情,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别担心。”
他这么说着,但荧能感觉到,他撑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因为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办公室那扇被撞坏的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各位,我回来了。”
希格雯的声音依旧甜美,她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沉默的身影,那个总是像影子一样安静的、林尼的双胞胎妹妹。
“哥哥!”琳妮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的颤抖。她快步走进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了被荧搀扶着的、肩膀上带着伤的林尼。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猫儿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
“还有荧,派蒙!”她又看到了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到了房间中央。
琳妮特注意到了那个昏迷的、穿着潜水服的少年。
“……菲米尼?”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快步走了过去,在菲米尼的身边蹲下。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什么,但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蜷缩。
“他会没事的,”希格雯走到他们身边,语气专业而又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现在请帮我把他扶起来。”
林尼和琳妮特几乎是同时行动起来。林尼不顾自己肩上的伤,挣扎着跪到菲米尼的另一侧,和琳妮特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最小的弟弟的上半身扶了起来。希格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装着温水的水袋。
“让他把这个吃下去。”
林尼接过药丸,琳妮特则接过水袋。兄妹俩配合默契,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却无比精准地将药丸送入了菲米尼的口中,又喂他喝下了几口温水。
菲米尼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
“……唔……”
“呼吸慢下来一点了。”林尼一直紧盯着菲米尼的胸口,感受到那急促的起伏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他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搭把手,帮我把菲米尼先生送到医务室,好吗?”希格雯站起身,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来吧。”林尼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他看着琳妮特,眼神交汇的瞬间,已经达成了共识。“琳妮特,我们一起。”
“嗯。”琳妮特重重地点了点头。
希格雯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荧,那双粉色的眼眸里,是一种纯粹的好奇。“荧,你看上去很担心他,要一起来吗?”
荧看着林尼和琳妮特小心翼翼地将菲米尼搀扶起来,那个平日里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魔术师,此刻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已褪去,只剩下作为一个兄长的、最本能的守护姿态。她点了点头。
“好的。”
“公爵和克洛琳德不见了……”派蒙绕着房间飞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两个最关键的人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
“应该是去喝茶了吧。”希格雯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那两人只是去隔壁邻居家串门。“稍后公爵一定会说明真相的。克洛琳德小姐也刚从海里回来,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克洛琳德救了菲米尼,而且是从海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荧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跟在林尼他们身后,一起向医务室走去。
梅洛彼得堡的医务室,此刻的气氛与荧上一次“拜访”时截然不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依旧,但却多了一份令人窒息的沉重。
菲米尼被安置在最里面那张干净的病床上。他身上的潜水服已经被希格雯用一种荧看不懂的工具快速地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内衬衣物。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确实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林尼和琳妮特一左一右地守在床边,像两尊沉默的守护神。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少年眼皮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呜……咳!”他猛地咳嗽了一声,身体也跟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他醒了。”林尼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狂喜,他立刻俯下身,凑到床边。“菲米尼,你怎么样?”
菲米尼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浅蓝色眼眸,此刻充满了迷茫。他的视线在天花板上游移了片刻,才慢慢聚焦,落在了林尼的脸上。
“……林尼……”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琳妮特……”
“我们都在。”琳妮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这里是……什么地方……”菲米尼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
“梅洛彼得堡的医务室。”希格雯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几件闪着寒光的医疗器械。“菲米尼先生,你基本脱离危险了。”
“感觉怎么样?难受的话不要勉强哦!”派蒙也小心翼翼地飞了过去,不敢靠得太近,怕打扰到他。
“荧和派蒙……好久不见。”菲米尼的目光又落在了她们身上,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气。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脸上的迷茫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海水!海水有问题!”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起来。
“别急,等你好了再说。”林尼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平复下来。
“不,听我说,形势很严峻!”菲米尼用力地抓住林尼的手臂,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焦急,“海水中混合着胎海水,原因还不清楚,你们千万不要接触那些水。”
“你钻进管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荧走上前,她知道,现在是解开谜团的关键时刻。
“……管道……”菲米尼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他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对,管道。我都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慢,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而又恐怖的梦境。随着他的叙述,整个医务室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离了,所有人都被拉入了他所经历的那片冰冷而又绝望的深海之中。
……
“进来了。”
菲米尼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紧张。这里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破败,空气中充满了铁锈和湿润泥土混合的、令人不快的气味。脚下的金属板因为常年失修而变得湿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以免发出多余的声响。
“唔……很久没使用过的样子,这里算是废弃了吧。”
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魔法提灯,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前方的黑暗,照亮了那错综复杂的、如同巨兽骨架般的管道网络。光线所及之处,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水渍,一些不知名的菌类在阴暗的角落里顽强地生长着。
这里很安静,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被层层过滤掉的、如同心跳般的机械低鸣,再无其他声响。这种与世隔绝的寂静,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慰藉。他不喜欢喧嚣,不喜欢人群,只有在这种地方,他的思绪才能变得清晰而专注。
“「公子」大人会在哪里呢……”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能被留下的痕迹。一截断裂的栏杆,一个不自然的脚印,甚至是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味。但这里的一切都太陈旧了,仿佛已经被时间遗忘了数百年,任何新鲜的痕迹,都早已被这浓重的、化不开的潮气所吞噬。
他沿着主管道走了很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左边的管道向上延伸,但入口处被一道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彻底焊死了。右边的管道则一路向下,通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陆路就到这里为止……好。”
他走到了右边那个向下的管道入口,探头向里望去。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水腥味的气流从下面扑面而来。提灯的光芒只能照亮几米深的距离,再往下,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只能隐约听到下面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流声。
“「公子」大人是潜入水中了吧……我也去看看。”
菲米尼没有丝毫犹豫。对他而言,水下的世界远比陆地要更加亲切和安全。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潜水设备,确认一切正常后,便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水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像一条鱼,轻盈地、熟练地在水中下潜。水下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广阔,这里似乎是一个被淹没的、巨大的旧工厂区。废弃的机械、坍塌的平台、断裂的廊道,构成了一座光怪陆离的水下迷宫。无数细小的气泡从他身边升起,在提灯的光芒下,像一群闪烁着微光的、沉默的精灵。
他感觉很好,甚至有些享受。在这里,他可以不用思考,不用交流,只需要跟随着水流,感受着那种被整个世界温柔包裹的感觉。
他继续下潜,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口,或者「公子」可能留下的线-索。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个巨大的、如同拱门般的坍塌结构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攫住了他。
“等一下,这是……唔!好难受……”
他感觉周围的水流变得粘稠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清冽冰冷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沉重的滞涩感。那水仿佛有了生命,正试图钻入他潜水服的每一个缝隙,侵蚀他的身体。
他立刻停了下来,警惕地环顾四周。水下的世界依旧寂静,但那份寂静之中,却多了一丝不祥的、致命的气息。
“心跳变得很急促,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怎么回事?”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像一面被疯狂敲击的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他的肺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变得麻木,力气也像被抽走了一样,飞速地流逝。
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潜水头盔和供氧设备,一切都显示正常。
问题不在设备,在水。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不行,我得回去,他们还不知道情况!马上返回,还来得及……”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兄姐的担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来时的方向游去。
但他每划动一下手臂,都感觉像是拖着一座山在移动。那粘稠的、致命的海水,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拖拽着他,要将他永远地留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不能……倒下……唔……”
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提灯的光芒也变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身体变得越来越沉。
“糟糕,情况越来越差……这里可是水中啊……”
他知道,如果在水下失去意识,那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我……必须继续……”
他用牙齿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但很快就被那股更浓郁的、属于原始胎海的腥甜所覆盖。
最终,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
菲米尼的叙述结束了。
医务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那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显得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也就是说,线-索突然中断,「公子」大人消失不见,可附近没有任何可供出入的地方。”林尼的声音很低,他将菲米尼所说的一切在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试图理清其中的逻辑。
“对。”菲米尼点了点头,脸上还残留着未曾褪去的恐惧。“我努力往回游,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之后应该是晕过去了吧,醒来就在这里了。”
“是克洛琳德小姐救你回来的,”派蒙看着他那副虚弱的样子,小声地补充道,“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梅洛彼得堡,还跑到水里救人……”
“……克洛琳德小姐……”菲米尼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感激。“我得去道谢。”
“休息完再去比较好。”琳妮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柔。“你还很虚弱。”
“我想克洛琳德小姐作为客人还会在这里待几天,琳妮特小姐说得没错,不用着急。”希格雯将一个装着温水的杯子递到菲米尼嘴边,示意他喝几口。
“客人……莱欧斯利的客人吗?”林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关于这件事,你们可以直接问公爵,他肯定比我说明到位。”希格雯微笑着回答,那笑容无懈可击,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明白了,我去找他。”荧站起身。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红茶的男人。只有他,才能解开这所有的谜团。
“对,也该找他问个清楚了!走吧林尼,一起去?”派蒙立刻飞到荧的身边,充满了干劲。
“……”林尼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依旧虚弱不堪的菲米尼,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默默地为菲米尼整理着被角的琳妮特。
“不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荧,你们去吧,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哥哥……”琳妮特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的理智很清楚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可我不能走。”林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是一种洗尽铅华的、纯粹的温柔。“琳妮特和菲米尼才刚遭遇过危险。”
“明白了。”琳妮特没有再劝,她只是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继续整理着那个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吧。”
“那么,医务室就先留给你们几位。”希格雯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灿烂的笑容。“我和荧一起出去一趟,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她说着,便迈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荧的身边,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菲米尼看着哥哥姐姐,又看了看准备离开的荧和希格雯,最终还是轻轻地开口,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晰。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