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王富贵手中那盘小小的、黑色的磁带，被放入收录机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而当那段来自三年前的、充满了惊恐、哀求、以及最后被岩石瞬间淹没的惨叫声，通过大功率音响，响彻整个会场时——
时间，又仿佛被瞬间点燃的炸药，轰然引爆！
“畜生！！”
“杀人犯！！”
“枪毙他！枪毙石国富！”
台下，那数百名矿工，在经历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彻底疯了！他们那一张张被煤灰染黑的脸上，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向着早已瘫软如泥的石国富，冲了过去！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
那是被压抑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对不公命运的血泪控诉！
是每一个底层劳动者，在看到同伴被如此草菅人命后，发自内心的、最原始的阶级怒火！
“拦住他们！”
矿上的保安和石国富手下的那几个工头，试图组成人墙，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那点可怜的力量，在这股由数百名愤怒的矿工，汇聚而成的巨大洪流面前，简直就像试图阻挡海啸的螳螂，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眼看一场巨大的、无法收场的群体性流血事件，即将在全省的直播镜头前，轰然上演！
主席台上。
沙瑞金那张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脸，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不是怕这些工人，他是怕眼前这幅彻底失控的、如同“人民审判”般的画面！
他知道，完了。
他这次的汉东之行，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来审查别人的。
他是来自投罗网的！
他看着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年轻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而是一个，能将人心、时局、乃至所有人的命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魔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魔鬼”，终于，动了。
赵峰缓缓地，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去呵斥任何人，也没有试图用空洞的口号去安抚。
他只是走到了会场的中央，走到了所有摄像机的焦点之下，拿起了身旁一个记者的话筒。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却又充满了无尽力量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
“各位工友，各位媒体朋友。”
“请大家，冷静！”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那股原本已经彻底失控的狂暴情绪，竟然，奇迹般地，缓缓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用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愤怒、期待与信赖的目光，望向了他。
赵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黝黑而又充满了血丝的脸，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老矿工王富贵。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对着所有人，也对着所有的镜头，缓缓地，鞠了一躬。
“我向大家，道歉。”
“作为中央督导组的负责人，作为汉东省委的一员，我们，没有尽到监管的责任，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这是我们的失职。”
“我向王富贵老人家，和所有被京福煤矿、被京州能源集团，欺压过、伤害过的工友们，保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如同钢铁般坚定！
“今天，在这里，正义，绝不会迟到！”
“更不会，缺席！”
他转过身，面向早已被“长城”队员控制住的石国富。
“孟局长！”
“是！”孟德海立刻上前一步。
“立刻封锁现场！”赵峰下达了第一道指令，“保护好所有证人，以及那盘最重要的证物！将石国富，以及京福煤矿所有相关管理人员，就地控制，隔离审查！”
“是！”在用雷霆手段，暂时控制住现场的局势后。
赵峰缓缓地，走到了早已面如死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瑞金面前。
所有的摄像机镜头，再次，聚焦到了这两位汉东权力棋局的顶级对手身上。
赵峰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却又带着一丝冰冷嘲讽的微笑。
“沙书记，您看。”
他指着台下一片狼藉的会场，指着那些眼中还燃烧着怒火的工人们，轻声说道。
“这就是我们汉东的‘实际情况’。”
“您之前那份报告里提到的‘风险’，现在看来，确实存在。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沙瑞金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当着全世界的面，狠狠地，扇了无数个耳光。
而赵峰，却仿佛根本不准备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继续用一种充满了“善意”和“尊重”的语气，将一把更锋利、也更致命的刀，递到了沙瑞金的手上。
“这个案子，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巨大。录音里，甚至还提到了京州能源集团的林满江董事长。”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汉东省，能够独立处理的范畴了。”
他看着沙瑞金，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
“既然您和中央考察组在这里，代表着中央的意志。”
“我看，这个案子，就由您，亲自接手，亲自督办，最为合适。”
“您觉得呢？”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这是一个包裹着蜜糖的、最致命的毒药！
沙瑞金知道，他只要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全国的媒体，都会用头版头条，来报道“京城考察组包庇纵容涉黑国企，对矿工冤魂置若罔闻”的新闻！
届时，别说扳倒赵峰，他自己，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政治深渊！
他看着赵峰那张年轻的、带着微笑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许久。
他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好。”在返回京州市的车上。
赵立春和高育良，看着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赵峰，心中的敬佩，已经无以言表。
“小峰，你这一手，真是绝了！”赵立春由衷地感叹道，“沙瑞金这是搬起石头，把自己两只脚，都给砸烂了！他现在接了这个案子，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彻底被我们给架在火上烤了！”
高育良也点头道：“是啊。我们不仅拿到了石国富和林满江的罪证，还顺便，废掉了沙瑞金这个最大的对-手。这一仗，大局已定！”
他们都以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然而，赵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还不够。”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更深远的谋算。
“我们只是拿到了录音，抓了几个小鱼。真正的大鱼，林满明江，还在京州能源的总部，坐镇指挥。”
“而他背后的沙瑞金，也只是被迫接手，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转移证据，甚至……杀人灭口。”
“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为这场战争，准备的、另一支奇兵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高启盛那永远冷静的声音。
“赵组长。”
赵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高启盛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智珠在握的弧度。
“报告赵组长。”
“我们已经找到了京州能源财务系统的最终后门。”
“随时可以，接管他们所有的核心数据。”
赵峰笑了。
“很好。”
“等我的命令。”
“今晚，我要让林满江，和他所有的账本，一起……”
“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