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一〇五八章 骨髓军纪
洞庭湖的滔天巨浪终于平息,只留下浑浊的波涛拍打着残破的船体。大楚义军,这支刚从汨罗江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队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染血的旗帜,陆续返回主湖老巢。天王杨幺亲立船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归航的船队,脸上不见半分大胜后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凝重。
战船缓缓驶近素孝镇水寨。薄暮冥冥,江面水汽氤氲,本该是归港的宁静时刻。突然!
「啊——!!!放开我女儿!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女人惨叫,如同鬼爪撕裂暮色,惊得岸边鸥鸟炸翅乱飞,连沙洲都仿佛震了一震!
杨幺眉头猛地拧成一个死结,眼中寒光爆射:「靠岸!快滴子!」
他带着亲卫,如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狂风,直扑惨叫声传来的水寨后院。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一处破烂的窝棚下,几名大楚军卒正狞笑着挥舞皮鞭绳索,轮番抽打一个被按在地上的中年胖妇人。妇人衣衫早已被抽成破布条,浑身皮开肉绽,鲜血糊了满脸,但她兀自不肯低头,一边挨打,一边从血污里发出嘶哑恶毒的诅咒:「……妖贼杨幺!草寇!不得好死……你们大楚……全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住手!」杨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几个行刑的士卒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片。
杨幺面沉似水,声音冷得能冻裂骨头:「她是哪个?何什动用私刑?」
一个士卒抖如筛糠:「禀……禀天王!这泼妇是伪秦王刘光世的正妃向氏!被咱们兄弟擒回来的!她……她竟敢辱骂天王您是‘草寇妖贼’,诅咒我大楚基业!骂得……污秽不堪,兄弟们气不过才……」
杨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冷冷道:「拖过来!」
向氏被粗暴地拖拽到杨幺面前,纵然浑身是血,骨头断了似的疼,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里却射出刻骨的仇恨和鄙夷:「你就是杨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贼首!装什么仁义之师?!」她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扭曲:「你们的狗屁纪律呢?!刚才!就刚才!你们那个什么六寨主!把我秦国郡主……把我苦命的女儿扯走了!扯去哪了?!啊?!你们这些畜生!嘴上喊着替天行道,骨子里和那些狗官一样!不!你们更脏!更下作!呜呜呜……我的女儿啊……」
轰——!
杨幺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什么?!杨钦?!他竟敢?!
「谁动了妳女儿?!」杨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杨钦!就是你们那个六寨主花臂狮子杨钦!」向氏状若疯魔,血泪横流,「他带人来的!说是提审……审个屁!我那女儿才多大?她知道什么军机?!你们这些禽兽!伪君子!」
杨幺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刮向那几个跪着的士卒:「杨钦在何块?!她讲咯是不是真咯?!」
空气死寂。几个士卒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里。一个胆子稍大的,声如蚊蚋:「六……六寨主……确实……确实把刘光世家咯姑娘扯起走哒……讲是……要审问刘家咯秘密事……可……可那姑娘……才十三四岁啊……」
「喀嚓!」杨幺拳头捏得爆响,铁青的脸上虬髯都在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如同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大敌冇退!本王三令五申——‘溜骨髓’者,军法——斩!立!决!」
当夜,聚义厅牛油巨烛噼啪燃烧,映照着满堂肃杀。三通聚将鼓响罢,大楚各路头领、寨主齐聚一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六寨主杨钦,也赫然在列,甚至还跟旁边人低语着什么,脸上毫无异色。
「六寨主,杨钦!」杨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瞬间撕裂了那点虚假的平静。
杨钦一愣,下意识地出列抱拳:「天王?」
杨幺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寒声如冰,直刺要害:「你!可知罪?!」
杨钦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天王息怒,属下……」
「息怒?!」杨幺猛地一拍面前厚重的木案!轰隆巨响,震得烛火狂跳!「战事刚歇,你就敢乱动俘虏咯女崽!坏我军纪!毁我大楚根基!」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杨钦完全笼罩,那双眼睛在烛光下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我等举义旗,反咯是暴政!若行事同那些鱼肉百姓咯官军一样,甚至更加不堪!天下人何什信我?!何什信我们是替天行道?!你以为乱世,就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唦?!」
杨钦被这雷霆之怒震得后退半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急忙辩解:「天王明鉴!属下绝冇歹意!那刘光世咯女崽……身上或有重要军情!属下只是想……」
「放屁!」杨幺怒极反笑,指着杨钦的鼻子,声震屋瓦,「强词夺理!狗屁不通!本王宁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准我大楚军中出现咯等下作邋遢事!若纵容尔等,我杨幺同那刘光世、秦桧之流,又有么子两样?!」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杨幺的杀气如同实质,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副军师程林第一个起身,扑通跪倒,额头触地:「天王息雷霆之怒!杨钦触犯军纪,罪无可恕!然……然其追随天王多年,出生入死,立咯不少战功……沙场之上,也曾几回为天王挡箭……恳请天王……念在旧日兄弟情分,饶他一命啊!」
如同打开了闸门,左护法袁武、右护法邰原、御史大夫李燚、枢密使雷进、都虞候文猛,甚至女军统领甄爱乡,这些大楚的核心高层,纷纷出列,齐刷刷跪倒一片!
「天王!杨钦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求天王开恩!念其初犯,留他一命戴罪立功!」
「还冇证实他有辱人咯举动……请天王三思!」
求情之声,此起彼伏。聚义厅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杨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跪倒的众人头顶扫过,最后死死钉在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杨钦身上。时间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良久,良久。
杨幺终于缓缓坐回那张铺着斑斓虎皮的大椅。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心寒:「好……看在诸位兄弟,看在尔等昔日为义军流过咯血汗份上……」
杨钦眼中刚升起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
「——今日,本王留你一命!」杨幺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押回素孝镇,关三十天禁闭!当众赌咒发誓,永不再犯!若敢再有一次……」
杨幺的眼神扫过杨钦,也扫过跪着的所有将领,那目光中的警告,冰冷刺骨:「莫怪本王,军法无情!斩!立!决!」
「遵命!」如狼似虎的军法校尉冲入,一把架起瘫软的杨钦,拖死狗般拽出聚义厅。
「啪!——噗!」
「啪!——啊——!」
沉闷而恐怖的军棍击打皮肉声,伴随着杨钦凄厉的惨嚎,清晰地穿透夜色,传回死寂的大厅。每一次重击,都仿佛打在在场所有将领的心上。烛光摇曳,映照着众人苍白而复杂的脸。无人敢言,无人敢动。只有那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声音,成为今夜最残酷的注脚。
……
……
……
数日之后,「天王怒鞭六寨主,铁律森严不容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洞庭湖八百里的每一个水寨角落。无论将领还是小卒,谈及此事,无不凛然生畏。往日里一些仗着资历或战功而滋生的骄纵之气,瞬间被这股冰冷的铁血之风涤荡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