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安南新军
永乐十年十一月初四的琼州,大明第二十至二十二师整装待发,驻地内外烟尘翻涌,铁甲明晃晃如林立雪松,火器炮阵在湄公河口低地稳稳展开,等待向南推进的命令。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明军三个正规野战师,而是那二万余披着败军之袍、面容茫然的芒族士兵。
这些士兵多是交趾土著,原本为杜英武和杨嗣明麾下的李朝北伐军。如今李朝覆亡,他们成为了俘虏。该杀吗?方梦华断然否定。但他们在交趾境内始终是个隐患,方梦华转手交予杜英武,令其整编为粤南国预备军,以备即将横渡湄公河、深入高棉帝国腹地。这支部队中的士兵多是杜家部曲,对杜倚兰颇具向心力。而俘虏中的僮人部曲,多数自愿回归广南西路籍贯,自动归建于明军序列,免于重编。
杜英武,忠于越李朝,为人勇悍沉毅,被俘后不但未处死,反被方梦华点名为「粤南国建军之基石」。此时此刻,他终于被赋予使命,重新执掌一军,这支由昔日战败者重编的部队,将被称为「安南义军」。
方梦华把杨英珥与牟俞度也配在杜英武帐下。杨英珥乃前李朝太尉,牟俞度则是前大越水师正将,智勇双全。二人早已归顺,今朝脱去旧袍,穿上崭新的黄底青边「义军服」,象征他们不再是「交趾人」,而是「将为粤南新国而战」的军人。
而杜英武的原副将杨嗣明,昔日北伐侵宋期间恣情纵欲,军中私占妇女,曾一度给杜倚兰做过面首,如今却已成宦官。此事传出后军中皆讥其为「嫪毐之阉」,威信尽失。
「让他学学童贯。」方梦华语气淡淡地说。她提起童贯这位北宋太监、却能统兵万里的宦官,似有用意。
杜倚兰却缓缓摇头,道:「明主之志在恢宏天下,岂容此人再乱军心?倚兰受再生之恩,却不能庇一己之私于国法之上。」
方梦华默然,旋即会意。一纸文书下达,杨嗣明因昔日侵宋军纪败坏、败坏军风,将押送广南西路各城游街示众,随后问斩。
杨嗣明一面怒骂:「倚兰妳这负心薄幸的贱人!」一面被军卒拖出,哭嚎声远远传至。杜倚兰面无表情,只在他消失后长叹一声:「为国,必弃情。」
此时,杜倚兰披蟒纹红袍,头戴平纱罗冠,缓步登上西贡演武场临时筑起的高台,对着义军朗声说道:「诸君,本王昔日为李朝太后,今日为明廷所封粤南王。然孤心中,从未放下复国之志。若有朝一日,仍可在我芒族立下一旗,创一国,延我民族之火,孤宁负天下,不负尔等。明主宽宏,愿给交趾人第二次机会。只要忠心事明,效力疆场,便可重建家国。你们从今日起,不是亡国奴,而是复兴者,是新国的根基!」
她指向背后悬挂的大图——湄公河三角洲被红笔圈起,西贡下方写着一行字:「应许之地」。
台下沉默。杜英武与杨英珥互视一眼,率先单膝跪地:「末将等,誓为大南而战,愿以汗血报国主!」
一声声山呼随之响起,二万芒族士兵齐声叩首,喉中嘶吼着:「愿为大南死战!愿为大南死战!」
「待我们驱逐高棉、拔除阮氏余孽,便会在那片富饶之地,建立我们真正的国度,粤南国——属于你们,属于我们,不再为他人作嫁衣裳!」
雷声隆隆,众人却跪地山呼:「誓为粤南国死战,誓为大明忠藩!」
方梦华站在帐后,微微一笑——新秩序的试验场,即将在天南半岛开始。
方梦华立于后方,静静观望,未出言干预。她知道,这一刻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属于这群曾经的败兵,如今的创国者。他们要打一场洗雪旧耻、争得新生的仗,一场由亡国奴向建国军转变的圣战。
她低声喃喃道:「去吧,去用你们的方式,在高棉大象脚下,踢开生路。若成功,你们将不再是历史的阴影,而是未来的主人。」
远方,南方湿热的云正涌动而来,预示着即将展开的中南半岛风暴。而这支由明廷授意、由亡国之人领兵的安南义军,即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三日后秋雨连绵,乂安城墙湿润如墨。晨雾之中,一面明红大旗缓缓升起,龙纹如游云般隐现。杜英武身披银甲,头戴羽盔,率两千安南军挺立于城下,身后明军海军第二旅的铁甲兵列阵如山,旌旗随风招展,气势逼人。
「本将杜英武!」他高声喝道,声震城楼,「昔日大越殿前将军,今奉大明天命,劝谕诸将弃暗投明,保全城池百姓!」
城头之上,乂安守将黎元甲身穿紫袍,眉头紧锁,盯着城下那熟悉的面孔——杜家世代为交趾武臣,杜英武更是李朝后期的名将,谁知如今竟披明甲而来?
杜英武扬声续道:「阮文成专权擅政,李氏亲族被幽于宫中,天下皆知他谋夺大权,罔顾社稷!你我皆是旧臣,岂能助其为虐?」
城头一片寂静,黎元甲喉头微动,低声问左右:「杜英武若真降明,恐怕交趾大势已去……」
身边副将欲言又止,终究未敢开口。
下方,杜英武语声一转,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坚决与诱惑:「今日乂安城若开,黎氏一家可保性命富贵。日后粤南建国,吾将引诸交趾忠良南迁,重建家园,不受阮贼之辱,也无高棉之欺。」
「粤南?」黎元甲低声念着,一缕疑云浮现。他虽未完全明白其意,却感受到这不是威胁,而是一条出路——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轰然巨响——海上明军舰队已靠岸,呼延庆的海军第二旅在炮火掩护下迅速登陆。登岸点正是乂安以南,不久前才被阮氏割让给高棉的布政、地哩、麻令三州。三州守军本就心向本国,如今见明军来势汹汹,又听闻交趾大势已变,便纷纷开城投降,俯首请降。
「高棉将领已败北南逃,他们北上奔报的对象——是正在谅州的苏耶跋摩!」呼延庆笑着传来情报。
「这就是天命。」杜英武淡然道。
黎元甲终于下定决心。他亲自登上城头,解下佩剑抛下,高声道:「我黎元甲,乂安守将,愿开城迎降,保全百姓安危!」
城门缓缓开启,城中兵民跪地高呼:「迎大明军,愿归明主!」
当夜,明军进城,不扰民、不掳掠,秩序井然。黎氏一家被安置于驿馆,杜英武亲至拜会。两人共饮薄酒,昔日旧交对坐无语,惟有风声入夜。
「你说的粤南……可有其地?」黎元甲终于低声问。
杜英武一笑,取出地图,指着湄公河三角洲:「那里,如今蛮烟瘴气,不属高棉之腹,也非我明土。将来,交趾人可在那里自立为国。方主已允,阿姐为王,我等为侯,天下之乱臣贼子皆逐于外,旧国之忠臣良士得复其志。」
黎元甲默然良久,忽地起身,拱手长揖:「杜将军,我明白了。若他日粤南建国,元甲愿为其臣。」
南海风急浪高,舰队自占城海岸一路南下,海图上的岛屿与滩岸渐渐陌生。船尾拖着长长白浪,一面面明军与安南联军的军旗迎风猎猎,彷佛也在宣告:这片自古不开化之地,今日起将纳入文明光照。
杜英武披甲立于舰首,目光锐利地注视前方。他身后,是数千名刚刚从乂安、谅山等地编成的安南新军。他们或许尚未完全摆脱交趾军的旧影,但此刻,他们有了新的身份——开拓者。
「将军,前方已是湄公河九龙入海之地。」水师校尉举望远镜禀报,「水真腊部族只在一处叫做普利安哥的小聚落活动,无防守体系。」
「好。」杜英武缓缓点头,举手一挥。
砰!砰!砰!
舰炮齐鸣,震撼天地,浓烟滚滚在海口升起。炮弹划破空气,如流星般砸入密林与沙洲,惊起一群奔逃的野兽与人影。水真腊部族的猎人们第一次见识到铁与火的暴力,在呼号与惊恐中退入丛林深处。
「登陆!」杜英武一声令下。
船舷落桥,披甲安南军如潮水般涌上沙岸,分队列阵、警戒,另一批人开始搭建临时营地,撑起粮棚与炮台。
此时数艘大船靠岸,舱底装着从琼州岛运来的罐装石灰与新型水泥——明国根据现代配方改良后的建材。石灰与沙混合在木桶中搅拌,建筑兵团开始动工。他们穿着黑布短衣,脚踏木屐,已训练多年,早将这种荒野筑城任务视为家常便饭。
在杜倚兰的督导下,选出的西贡城址面向海湾,背靠密林,地势略高,便于排水与防洪。明军工匠根据方梦华的指示,在中央设一行政广场,四周预留四大道路通向未来的居民区、市场与仓库。用简易木架搭出的围墙环绕整个城区,而临海一侧的港口则在夜间架起了第一批火炬灯塔。
「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宽阔。」杜倚兰站在一块刚刚清理出的高地上,望着远处雾濛濛的丛林与分流成网的湄公河水系,语气有些微微颤动。
「这就是我们的新国都,西贡。」杜英武在她身侧低声道,「将来妳的子孙、我们的子民,会在这里耕种、生息、读书,与高棉对峙,与明海通商。」
杜倚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只是交趾旧人得以延续的希望,也是她为儿子李阳焕争来的王国起点。
当夜,大营设宴,杜英武邀诸将共饮,军鼓声与安南竹笛穿梭林间。呼延庆派来的舰队已收帆起锚,绕向富国岛执行下一阶段作战任务,明军的锋芒如铁蛇盘旋于整个中南半岛海岸。
黎明时分,第一座混凝土基座灌浆完成,一块红布覆于其上,写着「大明南拓之地·粤南西贡府·永乐十年十一月十五奠基」。
而此刻,在密林深处,惊魂未定的水真腊部族已开始向北溃逃,他们的酋长早在炮火初响时便丢下兽皮帐篷与神像,逃向高棉北境——那位尚未得知后方被夺的高棉国王苏耶跋摩二世,正静静等着下一场震惊帝国的消息。
而此时远在谅州前线的高棉军营,一骑狼狈的斥候正于风雨中奔入主帐,跪地大呼:「启禀王上——布政、地哩、麻令三州……尽失!」
苏耶跋摩二世眉头骤皱,手中酒杯砰然碎落。帐中众将皆惊变色——大难,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