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高棉出兵
十月末,暹粒骤雨连绵。吴哥王朝皇都,石殿苍茫,雕塔如林。苏耶跋摩二世坐镇皇城,正为北境战报踟蹰不安。自从交趾传来败讯,越南广西战线大败于「明军偏师」,数万兵溃将亡,谅山失守,阮国主文成已两次遣使求援。他虽口称有「二十万战象,南天一霸」,口头答应征舜燕出兵,实则对北方局势仍无全然把握,迟迟不敢决断。
此时,两道使节先后抵达吴哥驿馆,一东一西,恰似两股暗流于此交错。
第一位是征舜燕,身着绯红衣袍,腰佩象牙短刀,气质冷峻又不失风仪。她身为大越国女将,曾任西部蛮里山僚的侬族酋长,后因战功封使节,专责出使南天各国,为大越扩展势力寻求援助。
第二位是万俟卨,宋朝礼部郎中,素以才辩闻名。当初奉命出使大越,代表赵构与北伐越军主帅杜英武谈判割让广南两路以换名义上的称臣抗明,不料被羞辱而归,如今转赴高棉,负责与吴哥修好,共抗大越国占领静江府后可能的继续北上蚕食荆湖南路。
驿馆中,两人首度相会,气氛一度微妙。
万俟卨见是女子为使,颇有不悦,冷笑问道:「贵国礼数,竟容女使?莫非无人可遣,乃使妇人奔走?」话虽酸,语气间难掩旧怨。
谁料征舜燕从容不迫,一语直指要害:「万俟公何必以性别相论?前番失礼宋使者者,乃是李朝残弊之余孽;今之大越,早已改朝换姓。我阮氏取代李氏,诚心欲与大宋共御明寇,重立南北正统。若万俟公仍以旧账执念,岂非偏听偏信、误国之人?」
万俟卨闻言一惊,未料征舜燕言辞利落,竟比大宋朝中老臣还更识大体。她又取出密函,言明阮文成已愿意对宋朝「名义称臣」,只求在广南西路防线不受明军南进压迫。万俟卨稍作沉思,忽然觉悟:原来这征舜燕是来做「双面文章」的,一方面向高棉示弱求援,一方面借此与宋朝修好自保。若他此刻能牵线,使高棉和大越国把明军视作南天共同敌人,不仅可削明国威势,还能为自己雪前耻,立功于朝廷。
于是态度一变,含笑说道:「若阮氏真心称臣,大宋自当重新纳表册封,当日之怨,亦可既往不咎。」
征舜燕一拱手,两人一笑泯恩仇。
翌日,二使共同入宫觐见苏耶跋摩二世。暹粒,金光殿中,烛火摇曳如龙,彩绘壁画映照出战象、神猴与仙女共舞的史诗场景。石柱之间,香烟缭绕,苏耶跋摩二世端坐王座,身披金丝袍,神情凝重。左右文武百官分列殿侧,而正中两位异邦使者,分别自交趾与大宋远道而来。
两人各自陈词,词锋交错:
征舜燕言道:「明军非宋,实乃宋人草寇叛军。今之明国,则是乱臣贼子,自称天命,妄图夺我交趾土地,与大宋毫无干系。」
万俟卨亦附和说:「天朝虽弱,礼制犹存。明国实为劫舟之寇,妄用火器锋芒,不容于天下正统。高棉若与其往来,恐为后患所牵,倒不如与我宋、越两朝联手,同御外患。」
明国与大越之争,自此不再是两国之事,而成为整个南天地区的风暴核心。
征舜燕仪容端肃,腰束象骨玉牌,面带沉思之色。她出身行伍,虽能辞令,对北方大明实情却知之甚少;而此刻正站在殿中侃侃而谈的,则是大宋礼部郎中——万俟卨。
他一身青袍,身姿修长,手持羽扇,声如洪钟。正以儒臣之身,痛陈时弊,口若悬河,辞锋铿锵。
「……陛下所问,何以大宋与明寇水火不容?臣答,宋亡,只是国破;明兴,则是道灭!」
他步步上前,声调节节高昂,众臣屏息,唯闻他声。
「彼明寇之酋,严州方氏,自称‘开国天子之妹’,实则女主乱政,倡言士农工商平等,废黜三纲五常,令妇女从军、庶人议政、贱籍封爵,彻底撕裂中华千年礼教根基。她设国会、选黔首为官,不问门第,不问贵贱,甚至……连僧人、戏子也能入朝参政!」
他环顾群臣,见一众高棉贵胄露出惊骇神色,乃再进一言:「她更鼓吹‘不孝不忠无罪’,毁宗祠、烧族谱,自诩‘天命革礼’,欲建‘新民之国’,此岂止谋逆?此乃弑道灭伦!」
苏耶跋摩二世眉头微皱,低声问道:「若如卨公所言,此贼寇当诛。但……她并未犯我疆界,又非侵犯吾土,朕若举兵,恐触其锋,得罪未必划算。」
万俟卨正色一揖,铿然一语道出千古惊句:「陛下!高棉也好交趾也好,若纳土归于大宋,犹存天下之礼义法度,只是亡国;但若亡于明寇,则千年道统尽失,是为亡天下!」
此语一出,满殿惊然。征舜燕亦目露异色,不禁对这位素来被传「谈判失败」的宋使刮目相看。
殿上寂然片刻,苏耶跋摩二世霍然起身,身披金鳞象甲,目光如炬。
苏耶跋摩二世素畏宋威,历来年年进贡,自称南臣。此番两使异口同声,皆称明为「海盗寇」,且征舜燕又献出布政、麻令、地哩三州之地以示诚意,终于打动了他。
他缓缓开口道:「朕昔日梦中得象神指路,谓我当守中土,慎交邻国。今若宋越一致,则可助我大吴哥固守南境。若明军当真非宋,朕自当为正统而战。」
「朕便为南天万国之正道,为中华正朔之秩序,讨贼立名!」
他举起象牙权杖,声如雷震:「传旨——命西方兵马大总管摩诃因达罗统十万象军,三万步卒,象队五万,明日启程,循占婆北上援越,誓与大越军共破明寇!」
左右齐声应道:「奉旨!」
他又侧首对万俟卨道:「万俟公为正朔之臣,识大体、明是非,朕愿延为随军参谋,观我高棉兵勇之威,待破明寇,再护万俟公北归江陵,朝见大宋官家,呈外藩忠于王事之意。」
万俟卨闻言大喜,拱手道:「外臣万死不辞!」
苏耶跋摩拍掌大笑,转身下令备酒:「今日两位远使联袂说明大义,我高棉虽远在南土,亦当为正道而战。来!朕以象骨酒敬两位,为三国同盟、共诛明寇,干杯!」
三方在殿中一同举杯,一场南洋风暴,自此成形。
是日,吴哥朝廷正式同意与大越国缔结军盟,派出兵象十万,随征舜燕北归,援助交趾抗击明军。高棉帝国的战旗,首次随着越军插上了南海之滨。
南洋风起,密林风声似号角,象群嘶鸣如雷霆。高棉帝国大军十万,自金边启程,兵分七路,自占城北境长驱直入,浩荡奔赴交趾。象蹄所过,山林震动;旌旗蔽日,南地惊魂。七路军团,皆为高棉国中雄帅所领,各部将旗号异、战法异,却皆为一战之志而动。
摩诃因达罗统率万象之首军,麾下象队两千,装甲精锐步卒六千,自占婆北境渡泗水,直趋乂安。交趾本军见象军锋锐无匹,遂开城招待。摩诃因达罗于城中立坛祀天,誓言「诛明贼,报南天」。
毗湿奴跋摩部善战林野,设伏于北山密林之间,与残余明军斥候激战。其象兵披树藤为甲、涂泥隐行,每当夜幕低垂,便如山鬼出没。
迦耶达罗素号「象军铁壁」,其部所驻象队训练最严,进退如一。
达摩跋提部女军善用火攻,象背装载投火器械。
因陀罗迦号称「猛象之父」,其坐骑象王「巴提摩罗」曾于林中力毙猛虎,其军声势赫赫。
悉陀婆罗虽年少,然以果敢著称。他麾下「象武青年军」皆年不满二十,却披甲如铜、进击如雷。
而此时,苏耶跋摩二世亲率亲卫象军三万,联同征舜燕所部越军一万二千,由富良江北道进抵谅州境。万俟卨则随行为军师,登高设帐,以宋式兵法为高棉诸军调度部署。大军阵前,苏耶跋摩亲与征舜燕议:「前锋可由我军象兵突阵,汝军掩其后以击退援敌;若明贼再至,吾象足可横扫其军营,断其退路。」
征舜燕冷静颔首,却亦言:「明军多智,有火器之利,须谨防其‘飞雷火箭’,象惊则乱,须速决。」
两军定策,会师谅山南麓,设下大阵。谅山守军甫经明军肃清,本未得喘息,突闻山南巨响连天,草木震动,犹如万兽齐奔。高棉象军如海潮汹涌而至,象鼻高举,战鼓如雷,瞬息间便踏破先头哨所,谅山新任守将罗闲十惊恐万分,急遣信使北召援军。
谅山堡头,倪从庆和梁拜明见敌军竟有万象如云,顿感形势不利,连夜商议是否应固守或暂退,并急报坐镇琼州的方梦华。就在此时,前方阵中高棉旗帜招展,苏耶跋摩二世披甲登象,大声喝道:「朕以南天正道之名,诛杀弑伦逆贼方氏,愿与交趾同心,共诛明寇!」
万象齐鸣,旌旗如海,一场跨国战争的天幕,已然拉开。
诗云:
金光殿上论礼法,万言惊座定乾坤。
象军北上援交趾,天下烽烟入南云。
万象入越应天声,七路风雷破野营。
谁知遥远高棉誓,与汝明军一决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