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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4章 梁兴之死

鄂州岳家军大营,二更时分,军帐之外月光淡淡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岳家军的营地内,巡逻的士卒踏着夜露而行,远处的营火摇曳不定,映照出无数披甲持刀的身影。

主帐之中,梁兴独自端坐,案几上的油灯摇曳,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庞。

白日里,赵构派遣宦官蓝珪前来,以巡视军务、赏赐犒劳为名,行走于岳家军大营。岳飞虽然对宦官素有戒备,但终究是奉诏行事,不便拒绝。蓝珪白日里遍察诸营,夜里却悄然来到梁兴的营帐。

梁兴起初还以为这位宦官是来传旨封赏,毕竟自己投降南宋后,也算立了些功劳,几次出击扰敌,正好应了那句「戴罪立功」。然而,当蓝珪开口之时,他便意识到不对了。

「梁提辖,汝知罪否?」

梁兴一怔,随即心头一沉。他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蓝珪叹了口气,缓缓道:「金国皇太弟完颜斜也死于黄州,金军震怒,银术可以此为要挟,咄咄逼人。如今朝廷三面临敌危在旦夕,为国局计,只能借提辖人头一用。」

梁兴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抬起头,盯着蓝珪的眼睛:「朝廷真的决定了吗?」

蓝珪低低一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旨,展开递至他面前。那上面,赵构的御笔朱批赫然在目:

「鄂州兵马提辖梁兴误杀金国勃极烈,致和议艰难,今特赐死,以谢大局。」

梁兴看着那几个冷冷的字,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仰天一笑,声音嘶哑:「哈哈……哈哈哈……君要臣死,不死则是不忠。以我贱命,换两国讲和,死得其所!」

他猛然站起身来,眼中带着一丝凄然,但身躯却依旧挺直如枪。

蓝珪微微低头,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酒壶,倒出一杯漆黑如墨的酒液,双手递上:「陛下恩典,赐牵机酒。」

梁兴盯着那杯酒,眼神深邃。牵机酒,毒发之时,便如筋骨被人牵引拉扯,七窍流血,剧痛难忍。

他缓缓伸手,将酒杯拿起,手指微微颤抖。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目光望向帐外,仿佛透过层层帷帐,看到了远方的故土,看到了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曾几何时,他在河北与金军死战,横刀立马,誓要驱逐胡虏。如今,却在千里奔波投奔的南宋军营之中,被迫饮下这杯绝命之酒。

他笑了,眼角的泪水悄然滑落。

「人言他岳鹏举忠勇,我梁兴,亦不负此生。」

他缓缓举杯,对着夜空洒下一半。

「天地为证。」

然后,他仰头,将余下的毒酒一饮而尽。

酒液滑入喉咙的一瞬间,他只觉一股灼热之感从胃中升腾,随即,四肢百骸如被无形之手猛然拧紧,剧痛席卷全身!

「唔……呃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胸口,面色涨红,七窍之中缓缓渗出鲜血。筋骨在体内扭曲,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噬咬,痛楚钻心蚀骨。他双目充血,瞳孔剧烈颤动,嘴角不断抽搐。

蓝珪站在一旁,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挣扎。

半柱香之后,梁兴终于力竭倒地,双目圆睁,嘴角尚带着未干的血迹,死不瞑目。

帐内寂静无声,只余青灯微微摇曳,映照着地上那一滩猩红的血迹。

蓝珪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梁兴的鼻息,确认已然断绝生机,这才缓缓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夜,鄂州大营风声寂然,唯有秋虫低吟,似在哀悼。

晨光初露,营地里,晨鼓尚未敲响,岳飞正披甲端坐,翻阅着昨夜的军报。然而,忽然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从外营传来,夹杂着咒骂与刀剑出鞘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岳飞猛然抬头,皱眉问道:「外面何事喧哗?」

亲兵连忙进帐,单膝跪地:「报——梁提辖……梁提辖他……」

「他怎么了?」岳飞心头一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亲兵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梁提辖死了!被人毒死……头颅不见了!」

岳飞腾地站起,披上战袍,大步流星地走出主帐,直奔河北将士们的营地。

梁兴的尸体被摆在营帐前,全身乌黑,七窍流血,脖颈处一片森然空洞,早已无头。尸体旁,黑血尚未完全干涸,一道道拖拽的痕迹显示他的头颅是被人带走的。

「梁大哥啊——!」

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五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周围,河北来投的数百将士个个怒目圆睁,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中透出一丝疯狂。

「谁干的!」赵云怒吼一声,猛然站起,目光四下扫视,直欲寻人拼命。

牛显眼中带泪,咬牙切齿道:「昨夜没卵子的蓝珪来了梁大哥帐中,今晨就发现梁大哥死了!他娘的,这狗贼分明就是宋廷的鹰犬,暗害忠良!」

李进拔出腰刀,厉声道:「要个说法!岳太尉若不给个交代,咱们河北兄弟这条命就不要了!」

「要个

说法!要个说法!」周围的将士群情激愤,怒声震天,甚至隐隐有将事态失控的趋势。

岳飞大步上前,沉声喝道:「统统住口!」

众人看到他到来,纷纷后退一步,目光复杂,既有敬畏,也有不甘。

岳飞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查看梁兴的尸体,眉头皱得更深。尸体的中毒迹象明显,显然是服了剧毒之物,但死后又被人割去了头颅……这不是普通的军营械斗,更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政治谋杀。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众人,心中暗暗盘算。梁兴本是河北义军出身,投宋不久,却因刺杀完颜斜也立了奇功。他的死,让岳家军的河北将士群龙无首,军心极易动荡。而更诡异的是——为何他的头颅会被带走?

岳飞缓缓起身,目光凝重:「此事本帅必会彻查。但现下最重要的是,务必冷静。」

赵云愤怒地吼道:「元帅!此事还有什么可查的?难道不是那阉狗干的?」

岳飞沉声道:「蓝舍人已然离营,若他真是凶手,何以割走梁小哥的头颅?且梁小哥乃是朝廷新投之将,官家若真要对他不利,大可打成金虏细作押送江陵,而非如此大废周章。」

「那会是谁?」张峪怒问。

岳飞目光一闪,缓缓道:「本帅怀疑,这或许是金虏的探子所为。」

众人一惊,彼此对望,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岳飞目光扫视全场,继续说道:「梁小哥刚在黄州大破完颜斜也,致其身死。此事乃是金军奇耻大辱,他们若想挑拨我军离心,最好的法子就是杀梁小哥,再栽赃给朝廷。否则,他的头颅去了何处?」

「是啊……」董荣皱眉低声道,「若真是朝廷要杀梁大哥,又何必弄出这种动静?偏偏头颅还不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愤怒渐渐被疑惑取代。

赵云仍旧满脸不甘,低声道:「可是,蓝珪……他昨夜来过梁大哥营帐……」

岳飞叹息一声,拍了拍赵云的肩膀,沉声道:「此事本帅会彻查,若真是朝廷有人害死梁小哥,我定会向官家请罪,给尔等一个公道。但现在,军中不得乱!若因愤怒自乱阵脚,反倒正中金虏奸计!」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虽然仍旧满腔怒火,但渐渐冷静下来。

岳飞深知,此事绝不简单。他并不完全相信是金军探子所为,因为蓝珪昨夜前来拜访梁兴,今晨便传出梁兴死讯,这绝非巧合。更何况,赵构对议和之事一向摇摆不定,若真要拿梁兴人头向金国赔罪,并非没有可能。

但此刻,军心不稳,他唯有暂时将矛头引向金军,稳住河北将士。否则,若河北义军群起反宋,整个岳家军都将陷入动荡,如今大宋风雨飘摇三面受敌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来人!」岳飞沉声道,「即刻传令,全军戒备,搜查营地,严防金军探子渗透!」

亲兵领命而去,而岳飞的目光却望向远方,心中沉重无比。

梁兴的死,究竟是金军的阴谋,还是朝廷的牺牲?

这一切,恐怕只有蓝珪和赵构心中有答案。

此时的蓝珪已经到了当阳金军大帐,这里的气氛却如铁血冰寒。完颜银术可坐于主位,身披暗红色貂裘,眼神冷冽,注视着大帐中央那颗虎目圆瞪的首级。

梁兴的人头被置于案上,双目圆睁,脸色乌黑,显然是死于剧毒后又遭人割首。帐中,数十名披甲金军围在四周,其中一群披着残破甲胄的军卒簌簌发抖,他们正是前些日子从黄州溃败而归的镶蓝旗残兵。

一名军士上前,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回王爷,此人……确是梁兴无疑。」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完颜银术可微微一笑,抬起手中象牙雕琢的杯盏,淡淡道:「好,江陵的赵官家,倒也识时务。」

在一旁静候的宦官蓝珪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梁兴既死,大金与我大宋议和一事,可否暂缓时日?」

完颜银术可手指轻轻叩击案几,似笑非笑地看着蓝珪,道:「议和……当然不急。」

蓝珪心头一紧。

完颜银术可缓缓说道:「荆南的钟相,尚未剿灭。此獠不过一介乱民,却搅得你大宋朝廷不得安生。若是不能扫清这等宵小之徒,如何让我大金信你赵官家有守土之能?」

蓝珪心中暗骂,面上却恭谨道:「此事,正是我家官家欲向大金借师助剿之因。如今南贼作乱,荆湘大地几为匪巢,若大金天兵能南下助剿,事成之后,官家自会以十倍诚意答谢。」

完颜银术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手指轻轻一弹,梁兴血污未干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溅起点点尘土。

「借师助剿?」他眯起眼睛,盯着蓝珪,缓缓道,「你家官家是当本王傻,还是当本王缺这几千两纹银?」

蓝珪连忙跪地,语速飞快道:「王爷明鉴,绝无此意!只是……」

银术可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沉沉地望向南方:「你家官家大概忘了,我大金天兵南下,可不是没有教训的。」

帐中众金将纷纷点头,面露不屑之色。

完颜拔离速和完颜沙里质的教训仍历历在目——楚州一年久攻不下、扬州一战完颜宗望全军折戟;和尚原金军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被生生撕破;而最近的黄州一战,更是让镶蓝旗彻底输在绿林贼寇手上。

「秦岭淮河线以南,不是我等天兵久留之地。」完颜银术可淡淡道,「南蛮的水网密布,气候湿热,我大金勇士水土不服,长驱直入易,立足却难。」

蓝珪心头一凉。

议和尚未成功,而金军却明确表示不愿南下助剿——这意味着南宋仍需独自应付钟相,甚至可能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完颜银术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帐中另一人:「杀鸡焉用牛刀?区区钟相贼寇,不值得本王派遣十旗大军。」

蓝珪顺着完颜银术可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一名身穿宋制铠甲、头戴绿鍪的中年武将正拱手站在一旁,眉宇间透着一股阴沉之色。

那人正是「正绿旗」都统,伪齐太尉孔彦舟。

孔彦舟打了个千,恭敬道:「王爷放心,区区洞庭水匪,奴才保证出手即灭。」

完颜银术可微微颔首,缓缓道:「很好,孔太尉,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别给圣人之后丢脸。本旗主要你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剿灭钟相,让大宋官家亲眼看看,让他给正绿旗当弟弟到底委屈不委屈。」

孔彦舟深深一躬,沉声道:「奴才谨遵王爷之命!」

蓝珪跪在地上,脸色复杂,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明白,南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而金军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他们并不急于与南宋议和,而是要借着钟相之乱,继续榨干赵构最后的筹码。

局势,越发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