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岳飞还朝
赵构缓缓举杯,目光落在岳飞身上,笑道:「自靖康时,爱卿便有恢复中原之志,数次平寇,果然将虔州刁民龆龀不留。」
岳飞微微低头,神色不动,心中却微觉不安。
赵构口中的「虔州刁民」,乃是指孟太后于虔州激起的民变。岳飞并未亲自执行此役,但此战已然成了朝中大臣论功行赏时的一笔。赵构此言,既是对他的褒奖,却也像是在试探。
果然,赵构接着叹道:「然江东伪明兵锋之盛,犹在金虏之上,赣水东岸失陷,非战之罪也。」
殿中诸臣闻言,皆不敢多言,只有岳飞肃然抱拳,道:「臣愚钝,未能固守江东,致令金陵失陷,惶恐无地。」
赵构一摆手,示意无妨,缓缓道:「卿不必自责,隆佑太后凤驾得保,已是莫大之功。」
言罢,他目光一凝,话锋一转,道:「加封卿为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由襄、汉窥中原,可否?」
岳飞心头微震,立即起身拜谢,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誓死效忠。」
这道封赏,既是升官,也是重责。镇南军承宣使,名义上是江南的安抚大臣,实则是整个南方战局的统帅。而「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一职,则是赐予岳飞在江西沿江一线的军政全权,意味着他可以调度兵马,独立行事。
此举,已是赵构对岳飞的莫大信任。
赵构见岳飞神情激动,微微一笑,举杯道:「朕今二十有二,卿长我四岁,当尽力辅佐孤,成中兴之业。」
岳飞听闻此言,心中百感交集,顿时起身再拜,郑重道:「臣虽万死,不敢辞。」
殿中诸臣皆起身附和,齐声道:「愿陛下圣躬安康,早日克复中原!」
赵构举杯饮尽,目光扫过殿中诸人,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已有深思。
「镇南军……」
这支军队,能否真的只做「镇南」?
席间,金樽交错,赵构端坐上首,面上带笑,似是对岳飞此番护驾有功极为满意。然而岳飞心有所忧,在酒过三巡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奏道:「臣近日巡视江南西路,发现民变四起,究其根本,皆因刘光世军纪败坏。其部所至,烧杀淫掠,甚至擅自捕民充作‘通贼’,成捆送往北岸,贩于完颜斜也为奴。」
此言一出,殿中骤然一静。
赵构原本微眯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幽深,抿了抿唇,却未立刻开口。
岳飞继续道:「此等罪行,非但有违天理,更必激起民愤,使赣水以西人心尽失。臣请陛下严惩刘光世,并施以仁政,使百姓知大宋非昏庸之朝,方能稳住防线,不让江东伪明趁势西扩。」
赵构神色微沉,手指轻敲御案,似在思索。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刘光世护驾有功,虽军纪有失,然一时难以废弃。朕自当谴责,令其约束军伍。」
岳飞心中微微一沉,赵构此言,分明是不愿在此时动刘光世。
赵构见岳飞神情未变,话锋一转,朗声笑道:「今日饮宴,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你我吃酒尽兴,过后还有一喜。」
岳飞闻言,压下心中忧虑,拱手道:「陛下尚有何喜?微臣洗耳恭听。」
赵构转首看向殿门,向左右侍从道:「宣牛皋进殿。」
左右领命,快步出殿。岳飞闻言一愣,随即脱口道:「牛皋?」
赵构微微一笑,道:「不错,鲁山牛皋,素有张飞之雄。今令其归汝节制,必可独当一面。」
不一时,殿外传来粗犷豪迈的嗓音:「牛皋拜见陛下!」
话音未落,一条黑壮大汉已阔步入殿,身着军服,腰悬战刀,昂然行礼。
岳飞见了,猛地起身,面上露出喜色,快步迎上,道:「果然是吾兄!」
牛皋也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便与岳飞紧紧相拥。
赵构见状,心中大悦,朗声道:「既然你二人相识,岳卿岂不如虎添翼?」
岳飞与牛皋齐齐跪地,拜道:「陛下洪恩,臣等誓死效命!」
赵构龙颜大悦,命二人起身,竟亲自携二人入御书房。
御案上铺陈黄绢,赵构提起御笔,蘸饱墨汁,挥毫而书——「精忠岳飞」
四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劲气凛然。
赵构搁下御笔,命人取锦绢制旗,将此四字绣于旗面,赐予岳飞。
岳飞见此,心潮澎湃,再度跪地,郑重叩首,道:「臣愿以此旗为誓,生当尽忠,死不负国!」
牛皋在侧,也重重顿首,朗声道:「愿随岳元帅,扫荡群寇,还我山河!」
赵构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望着眼前二人,嘴角微微上扬。
他赐这面旗,不仅是褒奖岳飞的忠义,更是希望岳飞能为大宋镇守南疆。可若有一日,岳飞之「忠」不
再只效于赵家……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旋即隐去,朗声笑道:「好!朕且等汝等建功立业。」
岳飞与牛皋齐齐叩首,拜谢而出。
岳飞拜辞而去,殿中寂静下来。赵构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方才宴中饮酒微醺,随手拨弄案上的白玉狮镇纸,叹了口气。
不多时,宦官蓝珪悄然进殿,躬身伺候,低声道:「陛下,可要更衣歇息?」
赵构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无妨,朕还不困。你说,岳飞此人如何?」
蓝珪微微一怔,随即垂首道:「岳侯忠义无双,且善战,堪称社稷之臣。」
赵构闻言,轻笑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是啊,岳飞确实忠义无双,打起仗来也极为神勇。若不是有他镇守江汉,朕这半壁江山早已岌岌可危。」
他顿了顿,手指轻叩御案,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但他有一点不好——太过一根筋。」
蓝珪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构嗤笑一声,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朦胧月色,语气慵懒却又带着深意:「岳飞今日在宴上所言,朕心中岂会不知?刘光世是个废物,手下尽是乌合之众,不干人事,朕比谁都清楚。」
他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朕还是得用刘光世,也必须得用。」
蓝珪眉头微蹙,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妄言,只是安静地听着。
赵构转过身来,嘴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继续道:「你以为朕真的看不出刘光世手下那几十万大军是什么货色?说白了,那就是个垃圾堆,专门收容贼匪的。」
他声音放轻了几分,语气却愈发冷淡:「但正是这个垃圾堆,才让他们有地方待,才让他们有个‘官军’的名分。你想想,若是没有刘光世的‘大军’,这几十万人会变成什么?」
蓝珪低眉顺眼,轻声道:「若无此军,恐怕要么成匪寇,要么投靠伪齐……」
赵构冷笑了一声,眼神晦暗不明:「不错。刘光世这垃圾堆虽脏,却能装人。若是没了他,天下便会多出几十万贼寇,或者几十万伪齐军队,那时候,朕这半壁江山还要不要了?」
蓝珪听得心头发紧,连忙跪下,俯首道:「陛下英明,奴才愚钝,方才未曾想得这般深远。」
赵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语气渐缓:「岳飞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将军,忠诚可靠,勇猛善战。只是他太过较真,凡事讲忠义,讲法理,却不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他眼神微冷,缓缓道:「为君之道,不仅要明辨忠奸,更要知如何用奸佞。朕若真让‘众正盈朝’,那这江山,还能是朕的吗?」
蓝珪连忙低声道:「陛下圣明。」
赵构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岳飞忠诚,但他终究是武夫。朕若一直让他守着荆湖,自可放心。但若有一日,他不再只效忠朕,而是自以为效忠‘大宋’呢?」
蓝珪闻言,心中一凛,低声道:「陛下,岳侯……应当不会有此心。」
赵构缓缓笑了笑,语气轻淡:「但愿如此。」
他眸光微垂,指尖轻轻敲着御案,一下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室内烛光摇曳,映得他神色深沉莫测。
而此时江南西路冬日的寒意尚未散尽,袁州衙门内却是一片忙碌景象。赵鼎刚刚抵任,尚未来得及安顿,便立即召集幕僚属吏,细细梳理江南西路的军政事务。
作为朝廷新任的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他此番赴任,不仅要安抚地方、统筹钱粮,更肩负着协调岳飞军务的重任。
赵鼎素知岳飞军纪严明,战功卓著,且方才迎回孟太后,立下不世之功。然而,岳飞军每月所需钱粮甚巨,非有精细筹措,难以持久支撑。赵构任命他来此,既是倚重他的才干,也有考验之意。
这日,岳飞自吉州赶赴袁州,两人于安抚司会晤。
赵鼎见岳飞身着戎服,腰悬长刀,神色肃然,心中不禁暗赞此人英武果毅。他起身相迎,笑道:「少保一路辛苦,赵某久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岳飞连忙拱手还礼,恭敬道:
「赵公乃社稷之臣,岳某虽为武夫,亦久仰盛名。今西路军政赖公主持,实乃江南之福。」
两人分宾主落座,少许寒暄后,便直入正题。
赵鼎翻开案上军粮奏牍,沉声道:「岳家军每月所需钱粮甚巨,朝廷虽有拨发,但漕运不畅,恐难保无虞。曾漕臣已在筹措,但还需与地方豪绅共商,方能稳固军资。」
岳飞点头道:「军中军纪严整,绝不骚扰百姓,但若无饷无粮,士卒如何能战?岳某亦知江南财赋未复,非愿多扰地方,还望赵公悉心筹划。」
赵鼎微微一笑,道:「少保尽可放心,赵某既受命江南,自当全力而为。袁州乃漕粮中枢,岳军钱粮之事,当为首务。」
岳飞听得此言,心中微安,拱手道:「赵公高义,岳某佩服。」
赵鼎摆手笑道:「此
乃国事,何谈高义。然则,还有一事欲与少保共议——傅选屯兴国军,李山知蕲州,皆为江南西路要地。少保欲并归麾下,赵某已得陛下允准,今后西路军务,便由少保自成一军,可更为机动应变。」岳飞闻言,顿时神色一肃,起身拜道:「岳某自受国恩,未尝不思竭力杀贼。今蒙陛下与赵公信任,得统兵自成一军,更感责任重大,不敢懈怠!」
赵鼎颔首道:「少保忠勇,赵某素知。只是西路军费浩大,非有稳固粮饷,不足支撑。少保所部每月费钱十二万二千余缗,粮米一万四千五百余斛,此前曾漕臣已在筹措,然漕运艰难,仍需各方协力。」
岳飞点头道:「军中军纪严整,不敢骚扰百姓。但若无粮饷,军心难固,战力难存。岳某愿与赵公共谋长策。」
赵鼎沉思片刻,道:「赵某到袁州后,已调度荆湖赋税,并敦促曾漕臣加紧运粮。然则,此事非一时之计,须得稳步经营。」
他取过案上一卷公文,递予岳飞,缓缓道:「袁州乃漕粮中枢,粮草周转之地。当务之急,需稳住这两处,使江南钱粮能源源不绝。」
岳飞翻阅文书,略作思忖,答道:「既如此,岳某愿派部将驻守袁州,以保漕运畅通。」
赵鼎听罢,笑道:「少保此策正合吾意。只要军粮有着落,岳家军便可专心对敌,不至于陷入孤军困境。」
二人相视而笑,皆觉此策可行,遂商定后续调度事宜。
自此,江南西路军政井然,岳飞麾下兵马渐成一体,赣水西岸渐趋稳固,西路防线亦见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