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90章 琼州易帜

建炎二年八月的琼州府,李纲端坐堂上,手中摊开一封急报,眉头紧锁。

「临高陈韬、澄迈邓文起事,号召黎族乡民反抗朝廷苛税,焚烧县衙,斩杀宋官……?」

堂下,通判吴正诚低声道:「禀学士,事情正是如此。这二人本是黎峒头目,往年尚能顺服朝廷,然今年苛捐暴敛,连渔盐都课以重税,实在难以苟活,遂揭竿而起。如今,黎人已破澄迈,正向琼山方向进发。」

李纲闭目沉思,良久,才缓缓睁眼:「朝廷竟已苛虐至此!」

两年前,他在赵桓的猜忌下被流放至此,本以为会在这南荒孤老终生,直到舟山军的密使找上门。

彼时北宋已然气数已尽,开封危在旦夕,金军南下势不可挡,赵宋皇族屡次弃城割地、毫无作为,令他心灰意冷。仍打着澎湖海盗旗号的舟山军使者林元仲言辞恳切,劝他弃暗投明,投靠光明圣女,共谋抗金复国之路。

李纲何尝不知,开封一旦覆灭,康王若真能力挽狂澜,自己或许还有回归朝廷的机会。但他也清楚,赵氏皇族之懦弱,恐怕只会步步退让,苟延残喘。

于是他当时虽答应暗中归明,但却未即刻举旗易帜,而是选择观望——他要看看,赵构能否真正励精图治。

两年来,他仍以宋臣自居,维持琼州秩序,不曾向舟山军输送一兵一卒。当赵构即位后,他更是不动声色地按朝廷诏令征粮、调兵、稳住局势,既未彻底投向舟山,也在观望南宋。

但眼下,他再无犹豫的理由了。

赵构的朝廷竟比赵佶赵桓更甚!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生无可恋,竟将琼州这等瘴痢荒岛都榨取无余!

李纲缓缓起身,踱步至堂前,负手而立。

「朝廷视百姓如草芥,老夫又何必再为它镇压民变?」

吴正诚大惊,抬头望着李纲,眼中满是震撼。

只听李纲继续说道:「琼州本是化外之地,宋廷平日不闻不问,如今竟只知搜刮,不顾生灵死活!此等昏君,我李纲再无可留恋之处!」

他蓦地转身,看向吴正诚:「吴通判,传令下去——万安军不出兵剿贼!」

吴正诚心中剧震,愣了一瞬,随即深深一揖:「学士英明!」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纲已非昔日忠于赵宋的李纲,而是彻底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琼州城头,宋军旗帜依旧飘扬,但城下的百姓却议论纷纷,暗潮涌动。

李纲独立城楼,负手而立,望着南海苍茫波涛,心绪难平。

两年前,他本是宋朝的中流砥柱,为守东京倾尽心血,然赵桓昏庸,听信谗言,竟以「激怒金人」为由将他流放至此。彼时,他已心灰意冷,知大宋气数将尽,只是仍心存一丝幻想,不愿轻易背离祖国。

然而,时间证明了一切。

赵构登基,本以为是中兴之兆,谁料此人竟比其父兄更为怯懦,动辄求和,弃土割地,连祖宗基业都不愿守护。

当初他仍存一线希望,仍照办江陵行在发来的征粮文书,甚至亲自调解琼州内乱。可当他得知扬州之战的消息——方梦华力挽狂澜,生生绞杀金军一旗,而赵构却依旧在跟金人乞降时,他终于彻底死心!

「原来,大宋并非无能为力,而是自己不想抵抗!」

李纲拳头握紧,青筋暴起,双目中燃烧着怒火。

——他曾以为宋室无救,只能苟延残喘;但如今,他看到了真正的抗金希望!

此刻,猛大虫徐震、放屁虎童闯等人已在城下等候,城门缓缓打开,他们昂然走入府衙。

李纲回身,目光深沉,缓缓坐下,看向三人。

「传信东海,我李纲——愿降明教!」

七日后,琼州府城头,宋军旗帜缓缓落下,一面崭新的日月旗迎风飘扬!

琼州岛——正式脱离大宋,归入大明!

城中百姓闻讯,非但无人惊恐,反而纷纷跪拜,叩首高呼:「天佑琼州!」

自赵构即位以来,朝廷苛敛无度,榨干了百姓最后的血汗,而明教行事果决,海上富足,令无数人向往。

林元仲站在城头,望着城下百姓,哈哈大笑:「从今往后,咱们琼州再无苛税,无需向那软蛋皇帝交钱粮!」

李纲肃然站立,目光炯炯,看向北方,低声道:「自此一别,再无回头之路……」

——他曾忠于赵宋,如今,却要亲手埋葬它!

『建炎二年十月,前右相李纲,檄告天下

自靖康之难,二帝北狩,华夏沦丧,凡有血性之士,皆当痛心疾首!然宋室上下,不思奋发图强,不谋中兴复国,反因金虏诡计,清算忠良,驱逐主战之臣,令社稷基业益陷泥沼。余蒙国恩,敢言抗敌,竟为奸佞所忌,贬谪万安军,囚困琼州,贼子且谓「远放狂狷」,妄想以海疆千里,断余报国之志,令吾与苍生之祸痛绝!

然天道昭昭,岂容奸佞之谋得逞?吾守琼州二载,潜修内政,结纳英豪,遍观天下大势,待时而动。然吾本忠于宋室,纵使身遭厄运,仍盼赵氏中有忠义之主可扶社稷于将倾。孰料康王继位

,竟承靖康苟安之陋习,弃地求和,专任小人,甘为金虏鹰犬,奴颜卑膝,丧尽国格!近者,方教主檄文昭告天下,痛斥赵氏无德无能,宣大明立国之志,吾观之,不觉思潮激荡,心有所感,遂有一问:

——赵官家,你跟方教主到底孰雌孰雄?

若论胆识气魄,赵构屡战屡败,偏安江陵;方教主远征东海,拯万民于水火,仁者之勇,妇孺皆知。若论治国兴邦,赵构弃土割民,蒙羞议和;方教主休养生息,使江南复苏,开疆远洋,利泽四海。若论捍疆卫国,赵构对金人屈膝,纵敌南侵;方教主坚守扬州,力挽狂澜,全歼金虏。试问天下豪杰,谁主江山?试问亿万苍生,谁堪天命?

赵构者,身为帝王,行宦竖之事;方教主者,号为圣姑,行天子之举。昔有杨慕容氏(穆桂英史实原型)挂帅,尚惹奸佞愤懑,今有方梦华举义,竟令赵官家无地自容!赵家若是尚存血性,便请光明正大地与明教一较高下,若仍做这缩头乌龟,甘心称臣苟活,吾等便不再忍让,天下当有新主!

吾今日,率琼州三军,愿奉大明正朔,共图中兴!凡我炎黄子孙,不分南北,不论贵贱,皆当共赴此战,以雪靖康之耻,以复炎黄故土!

前右相,李纲』

江陵御街上灯火通明,茶肆酒楼里,官员、士子、商贾皆在低声议论着最近传来的惊人消息——

先是庐山传来原定海郡主方梦华的檄文,公开号召天下义士反抗伪宋,誓与金贼血战到底!随后,琼州李纲竟也易帜归明,直斥赵构苛政误国,扬言琼州不再听命江陵行在!

两道檄文先后传入江陵城,引发了空前震动。

——大宋朝廷,已经被正式点名为「伪宋」了!

——李纲,那个靖康年间家喻户晓曾被朝廷视作忠义之臣的李伯纪,居然公开反叛了!

消息传入江陵当日,赵构召集宰执、禁军统制入宫议事。此刻的殿内,群臣激辩,火药味十足。

「陛下,李纲竟敢举兵反宋,直指陛下‘苛政误国’,当诛!」参知政事汪伯彦厉声道,「他不过流放之臣,竟妄图扯起大旗,与那方妖女遥相呼应,若不速剿,恐群小纷起,天下不安!」

「不错,方梦华本就是逆贼!陛下屈尊降贵以弟自居加封她长公主,这贱婢竟敢给脸不要脸!当日扬州围城时,她虽以抗金之名行事,实则不过假仁假义,如今终于撕下面具,露出狼子野心!望陛下即刻下诏,命张伯英、岳鹏举、韩良臣等大军合击,剿灭魔教!」谏议大夫吕颐浩附和道。

赵构脸色阴沉不语,转头望向另一侧的赵鼎:「赵相,此事当如何应对?」

赵鼎神色肃然,起身拱手:「陛下,臣以为,方梦华之乱,在意料之中,而李纲之叛,才是致命之危!」

众人一怔,汪伯彦皱眉道:「何出此言?」

赵鼎目光冷厉:「方梦华不过海寇起家,虽扬州一战声势大振,但她的江浙地盘尚未稳固。纵使檄文流传天下,朝廷只需稳住荆襄,待金兵渡江后,她必受金宋两面夹击,自乱阵脚。」

「可李纲不同。」赵鼎沉声道,「他是朝廷旧臣,名望极高,天下士子皆知其忠义,昔日靖康元年流放之时,许多人已为之抱不平。如今李纲一反,便坐实了‘官家弃地求和、误国无能’之说。朝廷的道统根基,本就因靖康之变而岌岌可危,若再受此重创,士心必散!」

一言既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赵构脸色愈发阴沉,五指紧攥,沉默良久,方冷声道:「李纲……该当何罪?」

秦桧抢先道:「叛国之罪,诛其九族!」

赵构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群臣,缓缓道:「然朕听闻,天下各地许多义士皆在传颂李纲此举。朕若急于治罪,岂不让天下人以为,他所言‘赵氏昏庸,不配承继中原正统’,竟是真的?」

殿内众臣顿时噤声。

赵构深吸一口气,语气缓缓道:「此事,须慎之又慎……」

殿外,江陵士林亦已风起云涌。

书院之中,众多士子纷纷争论——

「李纲当年主战,忠心可鉴,如今竟也背宋!莫非官家当真不配为君?」

「定海郡主在扬州抗金以少胜多全歼一旗,何曾像如今官家这般节节败退?她虽是魔教出身,但比起赵氏,这等铁血之人,未必不配为天子!」

「住口!尔等竟敢言女贼为帝?此言若传出,便是满门抄斩之祸!」

然无论争论如何激烈,这一日之后,江陵城内,再无一人敢言「建炎中兴」——

取而代之的,是天下士子对「李伯纪何以背宋」的深思,以及对那句「赵宋既亡,天下当立新主」的恐惧与隐隐期待。

大厦将倾,士心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