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契丹部族难为继
“耶律二郎,你为何来了?”
见面之后,只是稍稍寒暄了几句,刘淮就立即出言疑问:“而且为何如此狼狈?莫非恶了耿节度?”
耶律兴哥的确是有些狼狈,他已经蓄起了头发与长须,头上的金环也已经消失不见,浑身上下皆是皂色布衣,就连脸上都消瘦了许多。
耶律兴哥闻言只是苦笑了两声,就拱手正色说道:“刘大郎,俺是来投奔忠义军的,还望刘大郎能够收留。”
这下子刘淮却是真的惊愕了:“不是,你不是还有部族吗?为何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耶律兴哥再三叹气,饮了一杯茶水之后,方才说起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契丹部族,或者说北方少数民族部族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无论老幼都会骑马,甚至都能算得上比较合格的骑兵。
骑马射箭对于他们来说,正如同中原农民挥舞锄头一般,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罢了。
这种生活方式可以让他们得以以一种极其微小的代价就能获得比较强势的武力,中原的农夫们虽然在秋后有演武、有备贼备倭,弓箭社更是遍地开花,却终究还是得在农忙之后才能训练,而契丹部族则可以通过放牧羊群以及狩猎自然而然的训练马上功夫。
然而现在这不是来了中原了吗?
过往的生产方式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他们放牧牛羊,生产方式必须得从畜牧转变成耕种。
契丹人倒也不是不会种地,事实上如今蒙兀人也在种地,只不过耕地比较少罢了。但是生产方式改变的同时,生活方式也会随之变化,最后则是生产关系发生剧变。
说的直白一些,想要接受汉化,就得接受汉化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
也因此,契丹部族以往那种头人、部族民的上下关系根本维持不下去,只能按照中原的方式,派遣流官,接受官吏的管辖。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最简单的第一步,将战马换成耕牛就差点惹出了天大的乱子。
若是不换成耕牛,没有办法拉犁,没办法快速耕种。而若是换成了耕牛,契丹人的战力就会飞速下降。
至于多少战马换多少耕牛,那也是需要扯皮许久的事情。期间甚至发生了有人想要空手套白羊的恶劣事件。
而这些混乱,又不可避免的耽搁了春耕。
天平军对于地方的管理并不如忠义军严谨,大部分地方处于乡贤共治的状态,甚至有些包税制的雏形,这些地方豪强根本不会关心一群契丹人究竟会如何。
他死不死谁儿子!
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契丹部族还能掌握一些武力,周边小型势力早就扑上去吃干抹净了。
听到最后,刘淮终于在心中暗暗下了个结论,耶律兴哥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有人想要害契丹部族,而是生产方式转型所产生的阵痛。
再这么下去,契丹部族可就真的连吃食都没有了。
“刘大郎。”耶律兴哥讲完一切之后,作势欲跪倒在地,刘淮慌忙上前扶起:“如今俺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还望刘大郎能收留俺们。”
说着,耶律兴哥就要再次下跪。
这都叫什么事啊!
面对以往并肩作战的战友如此恳求,刘淮也是有些手忙脚乱之态,沉默了许久方才对耶律兴哥正色说道:“你难道就没有去求过耿节度吗?他怎么说?”
听到这里,耶律兴哥咬牙切齿的说道:“求了,一开始俺就是求的耿节度,但是耿节度说已经给俺们发了粮食,分了地。他的粮食也缺,实在无法支援了。”
“可他明明整日开宴席,有酒肉招待他的那些宾客贵人,如何就没有粮食了?他难道就想看着俺们饿死吗?”
说到最后,耶律兴哥眼睛都变红了。
刘淮更加头疼了。
如果是敌人关系,那也不用废话,直接抽刀子砍过去就成了,可关键在于天平军耿节度那算是忠义军的铁杆盟友了,哪能用强呢?
虽然在蒙山那一夜,是刘淮挺身而出挽救了天平军,对耿京有大恩德,然而后来耿京也属实够意思,派遣精锐跟着刘淮一路南征北战。
从对付武兴军开始,天平军在数次大战中中从来没有缺席,立场拿得十分稳当。
辛弃疾、贾瑞、李铁枪等人更是跟随刘淮南下,在两淮舍生忘死作战。
别管耿京是否有政治上的考量,天平军的付出难道就是假的吗?
可耶律兴哥同样也是从早就与刘淮并肩作战的战友,当日蒙山之时,他就已经听从刘淮的命令作战了,后来的解围莒州的大战,还有正面击溃武兴军的沂水之战,他都都有参加。
就算他有部族牵扯,没有跟随刘淮南下,却还是派遣了副将萧盆奴为刘淮的亲卫。
这难道就不是天大的情分吗?
可偏偏这两个人是上下级关系,而且属于上下级关系中最为复杂的‘外样’,这就让刘淮无法直接插手了。
稍不留神,同时恶了两方也不是不可能。
思量了片刻,刘淮还是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耶律二郎,这件事情实在是过于犯忌讳,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部族去死,你看这样如何,我先发信给耿节度,让他给你们多发一些粮食。
若是耿节度真的不愿意给粮,或者确实有困难,你们契丹部族迁来山东东路,名义上来当我的客军,如何?到时候我分划出一片地方来,你们先种苜蓿来养牛羊,发挥自己饲养牲畜的本事,之后我再以节度府的名义来聘用你们伺候战马,并且用粮食换牛羊,如何?”
耶律兴哥也知道他的要求有些为难人了,但此时听闻刘淮有一些完整的谋划,也是松了一口气:“刘大郎,俺知道这事确实麻烦,可若不是俺们真的走投无路,俺也不会来麻烦你。”
刘淮笑着说道:“二郎言重了,不说过去并肩作战之谊,现在金贼尚在,若不能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咱们迟早被金贼各自攻破。所谓同舟共济,不外乎于此了。”
耶律兴哥也彻底放松下来,与刘淮吃完一顿便饭之后,就带着书信回去了。
这一走,耶律兴哥就渺无音讯了。
刘淮只当是事情已经解决,随后就继续巡视各地,不断罢免或者升任官吏,同时将文书发往各地,让官吏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秋收。
时间飞速向前,到了这个时候,随着田野里粟米与豆子逐渐变得黄腾腾,整个天下也渐渐变得安稳起来。
这倒不是各路诸侯变得温文尔雅,而是秋收实在是农业社会的头等大事,容不得任何马虎。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般的平静罢了。
经历了完颜亮这好几年的折腾,无论宋金都是元气大伤,所有人都在准备靠这次秋收来缓过一口气。
秋收之后,有粮的就要组织兵马扩张,而没粮的就要想办法抢粮了,立即就要起兵戈了。
时间进入了八月,天气终于从之前的酷热中解脱出来,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所谓秋高气爽,就是指这个时节。
山东谷子成熟,正是开镰之时,而刘淮也终于巡查完了地方,回到了沂州,为医学院落成而剪彩。
杨倓站在高台上,看着面前那一排青砖大瓦房,心中的骄傲油然而生。
这可是他参与建造的,一想到之后会有无数医者从其中学成走出,杨倓就激动的浑身发抖。
如此一来,桃李满天下就不是梦了。
刘淮目送了新招募的百余青年走进了各个院落,刚想要对身侧的李通勉励几句,只见梁肃匆匆赶来,凑近之后低声说道:“都统郎君,有逃民抵达,想要求得庇护。”
如今山东东路算是一方净土,义军战斗力强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着重发展民生的势力在北地还是比较少见的。
也因此,逃难而来的难民们几乎是络绎不绝,而山东元帅府也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来安置这些人。
但如今见到梁肃的模样,刘淮知道事情可能不寻常,将其带到角落询问:“怎么回事,难道是来人太多了吗?”
梁肃摇头:“不是太多,而是从费县以西逃难而来的。”
刘淮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什么,却又立即有些愣住:“你说什么?费县?费县以西不是兖州吗?难道天平军出了岔子?”
梁肃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的确是出了岔子,却不是都统郎君所想的那种岔子,唉,我也说不清楚,都统郎君去费县一看便知。”
“那事不宜迟。”刘淮对着李通说道:“李先生且先去飞虎军营中做些准备。”
李通原本一直看着梁肃,他还以为是这厮是因为他主持医学院的落成而生了嫉妒,故意来搅合。但此时听到刘淮如此说,李通也是一愣,不由得低声询问:“大郎君难道觉得事有蹊跷?”
刘淮郑重摇头:“我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天平军可千万别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