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移风易俗克艰难
刘淮原本还想跟魏胜几人团聚几天,再行公事。
最起码想办法商量一下婚事,大战也结束了,若是再不娶魏如君,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到时候让靖难军与忠义军之间起了裂痕,再弥补就晚了。
然而就在六月三日,山东东路各地突然开始下雨,雨势十分巨大,颇有要发生洪涝灾害的架势。
刘淮身为一方主政,不得不亲自带着亲卫,四处走访,巡视河堤。
瓢泼大雨下了三日,刘淮都已经行至益都府了,天空突然放晴,不过半日就变得晴空万里。
刘淮这才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一场吹到东南沿海的台风所酿成的阴雨,只是一时间声势浩大,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虽然有些无语,但既然已经出来做事了,哪里还能直接回去,刘淮干脆打起旌旗,带着数十亲卫开始巡视地方吏治,顺道巡视即将到来的秋收情况。
所谓凡事就怕认真,一开始各地百姓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到处都是青天大老爷,但在仔细探查了之后,刘淮还是找到了各式各样的问题。
有些事封建时代系统性的问题,比如小吏欺上瞒下剥削百姓,比如民间借贷九出十三归,再比如官员的懒政,属于是只要是封建时代就免不了的问题。
对于这种事情,封建时代也有一套完整的解决流程,该抓的抓,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然而有些则是属于没有先例,没有律法,青天大老爷也表示很棘手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有忠义军军官抢你的老婆?还是光明正大抢的?”
益都府东的潍州,白狼水中游的固堤镇,刘淮左手端着一碗茶水,右手举着一扇扑扇,听到面前之人告状的言语,不由得目瞪口呆,随即看向了一旁的昌邑县知县王举:“王知县,这事你知道吗?”
王举点了点头:“自然知道。”
刘淮再问:“可有什么处置吗?”
王举却是摇头:“无有。”
刘淮言语不停:“可有人逼迫,或者有人威胁?现在可以当我面说来。”
王举叹了口气:“无有。”
刘淮思量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既然如此,你就是在渎职,当受罚。”
那名苦主却是立即出言:“都统郎君,这事不怪王知县,若不是王知县将俺带到郎君面前,俺如何知道还能这般说道理?王知县是王青天,此事却不能算作渎职。”
刘淮只能安抚了苦主几句,随后又转向王举:“王知县,即便那将军算是绝世凶人,可你若真的写成文书层层上报,难道还不能制他不成?还是说潍州知州赵兴已经不管事了?”
王举再次叹气,只是拱手:“臣愿意认罚。”
这下子在一旁端着凉茶狂饮的梁肃也有些无奈:“王知县,你若是也有什么冤屈,当场说出来,大郎君也好为你作主。”
然而王举却是依旧无言,只是用暗自撇了一眼那名苦主,颇有些恶狠狠之态。
刘淮无奈,心中却也明白,这里面必有蹊跷,只能一边翻阅文书,一边等待亲兵将那‘奸夫淫妇’捉回来。
这件事并不难,因为驻扎在左近的是忠义大军后军,也就是张青与那帮子以往的山东义军余孽所组成的部队。
统领官李机见到刘淮的军令之后不敢怠慢,亲自带着那名都头与他的新婚妻子来到固堤镇,前来拜见。
此时因为是刘淮亲自巡查地方,周边的耋老百姓已经到了不少,大部分人只是踟蹰着看热闹,但还是有少部分人或者喊冤屈或者诉委屈。
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张家长李家短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几件是耕牛被偷盗,耕地被挤占的大事。
刘淮也不出面,只是一面派遣亲卫去探查具体情况,一面将具体事务分派给当地官吏,看着他们当场审议。
应该说忠义大军平定山东东路以后各方面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刘淮在镇子中呆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过有人喊凶杀案的重大冤屈,可见平日里这些官吏还是十分用心的。
李机带着亲兵来到固堤镇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末将李机拜见都统郎君!”
“不要多礼。”刘淮摆手说道,随后看向了那一对夫妇:“你们就是严柱夫妇。”
唤作严柱的都头还没有说话,苦主就大声说道:“就是这对奸夫淫妇!”
刘淮摆了摆手:“严柱,有什么要说的?”
严柱依旧只是张了张嘴,就被身旁的妻子打断:“都统郎君,俺是阿柱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他有何关系?”
“泼妇!”苦主也变了脸色:“俺早就觉得你不是良配!你……”
眼见双方就要骂起来,刘淮轻轻一拍案几,他身侧的亲卫则是齐齐一拍刀鞘,发出整齐的划拉之声,让场顿时一静。
“一个一个说。”刘淮指了指那名女子:“从你开始。”
女子点头,也不怯场:“都统郎君,俺之前的名字唤作兀颜小玉,当然,都统郎君不让俺们再姓胡姓了,现在改姓叫颜小玉了。”
这第一句话就让刘淮有些惊愕,把手中文书放下之后,上下打量了唤作颜小玉的女子数遍。
女真人到了这个时代,本来就已经开始了汉化进程,再加上刘淮颁布命令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颜小玉的发饰衣着跟寻常汉人妇人没有任何差别。
颜小玉言语不停,左手叉腰,右手指向了那名苦主,作大茶壶状:“这厮以前也不叫唐柳,而是唤作唐括柳,俺们二人都是白狼水千户的百姓。”
嚯,这两人还都是女真人出身。
“不怕都统郎君笑话,俺之前是跟唐括柳的兄长唐括杨订的娃娃亲,但是在俺十岁的时候,部族南迁到白狼水,唐括杨在路上早夭,这亲事也就应该断了。”颜小玉继续指着唐柳骂道:“俺年纪也大了,女子年华哪能耽搁,也就与柱哥结成了佳偶。”
说着这里,哪怕泼辣如颜小玉脸上也复现出了一丝红润:“可谁想到这厮竟然不知道从哪个老长年里翻出女真人的规矩,说是关外有收继婚的传统,婆姨也应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按这个说法,俺应该嫁给他。”
说到这里,颜小玉正色说道:“都统郎君此番将俺们夫妻叫来,无非是想要让俺再嫁给唐柳。
俺们夫妻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认命。
但都统郎君若真的想要让俺们来当汉人,为何只让俺们改个汉姓,依照汉人的耕作习惯,却还要行女真人的习俗呢?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刘淮就已经恍然,明白了事情缘由。
然而听到颜小玉最后一句质问的时候,刘淮还是有些狼狈之态。
实在是过于辛辣了。
不过刘淮也知道,如今情况还算是轻微的,等到了朱元璋开国的时候,整个北地汉人都已经被胡人的风俗所沾染。
以至于在老朱暮年的时候还在感叹:自己用了一辈子时间,终究还是难以将北地重新汉化。
到最后还是朱棣父子用迁都的方法,将局面彻底逆转了回来。
“唐柳,她说的可有差错?”刘淮对着苦主正色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言语可说?”
唐柳也横下了一条心:“都统郎君,这是俺们的习俗,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还望都统郎君成全。”
刘淮还是没有忍住,正色询问:“既然如此,你兄长死去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再向颜小玉他家提亲?”
唐柳闭口不言。
刘淮虽然知道此事应该还有内情,却还是懒得理了,转头看向了知县王举:“这件事如此清晰明了,简单直接,王知县为何不直接判罚?”
梁肃却接口为王举解释:“大郎君,这却并不是王知县无能,而是因为都统郎君下令要善待那些猛安谋克户,让他们感到无措罢了。”
刘淮点头:“虽然有梁先生所说有理,但县官职责重大,其中移风易俗也是关键,按照元帅之令,无论是女真人还是奚人契丹人之后都是汉人,汉人岂能有收继婚的风俗?岂不是乱了伦理?”
面对此番呵斥,王举却没有什么羞恼之态,反而如释重负一般连连称是。
他是忠义军大扩张的时候前来投奔的,是莒州吏员出身,虽然当时忠义军处于地多官少的阶段,但数月之内就做到一地主官,也算是个能吏了。
王举不怕做事,就怕努力做了许久却与大政方针相违背,到时候坏了大事岂不是辜负了魏胜的知遇之恩?
此时既然知道了底线,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梁先生,在文书上着重注明,各地官员应当将移风易俗当做一项任务来做,录入官员的考核之中。”刘淮刚刚对梁肃说了两句,却只见有亲卫驱马而来。
“报都统郎君,耶律兴哥求见!”
刘淮微微有些惊愕:“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