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凌降曜颔首:“只是,如此一来,不知表弟是否会允我暂离编撰工作?”
姜映梨胸有成竹:“下月正值《治河志》中期汇总,你前往河南采集资料,恰能为后续编撰提供实证,夫君定会支持。”
回到平阳公府,凌降曜向父母详述今日见闻,着重提及下月随李尚书赴河南之事。
平阳公大喜:“好!此去若能立功,既能为《治河志》添彩,又能拉近与李家的关系。我下月政务繁忙,无法同去,你务必好好把握机会。”
平阳公夫人却面露疑虑:“姜映梨为何如此热心促成你与李家的亲事?沈隽意夫妇行事,怕是另有打算。”
凌降曜将姜映梨在李府的言行一一转述,尤其提到她对自己的褒奖。
平阳公夫人皱眉:“姜映梨看似爽朗,实则心思缜密。沈隽意主动为你牵线,未必没有借李家壮大谢家之意。你须多加小心,莫要被人利用。”
平阳公摆手笑道:“夫人莫要多疑!贤侄与阿曜既是表亲,相互扶持乃人之常情,何须这般猜忌?”
平阳公夫人不再言语,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
夜深人静,凌降曜独自在书房摊开从李府借来的地图,目光落在泛黄的河道线条上,思绪却飘向远方。
今日在李府的种种场景一一浮现。
李婉仪论及治河时的灼灼目光、姜映梨席间的真诚笑意、李尚书对沈隽意的赞赏之词……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寻常的亲事,早已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局。
沈隽意夫妇的热心、李尚书的试探、母亲的疑虑,皆暗藏玄机。
而他,唯有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保持清醒,借势而上,方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窗外,一轮弯月爬上树梢,洒下清冷光辉。凌降曜握紧拳头,心中渐渐清明——无论沈隽意有何图谋,下月的河南之行,都将是他证明自己的绝佳舞台。
他定要抓住机会,在李婉仪面前展现真正的实力,更要为自己在朝堂之争中挣得一张关键底牌。
毕竟,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里,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隔日,凌降曜一早便到了翰林院,心中惦记着与沈隽意商议河南之行的事宜。
踏入东阁,只见沈隽意正伏案批注典籍,案头堆满了纸张与舆图。
听得脚步声,他抬头轻笑:“凌世子今日来得格外早。”
“表弟。”凌降曜行过礼,直入主题,“昨日随姜夫人拜访李府,收获颇丰。李尚书慷慨相赠几幅古地图,于《河源图考》大有裨益。”
沈隽意接过地图仔细端详,目光落在长安至洛阳段的河道图上,眼中泛起惊叹:“此图竟连支流泥沙淤积处都标注分明,当真是稀世珍品。李尚书府藏果然名不虚传。”
凌降曜留意着他的神情,试探道:“李尚书提及,下月将赴河南巡视水利,邀在下同行。只是《治河志》编撰正紧,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沈隽意放下地图,沉吟片刻:“下月恰是各卷中期汇总之时,编撰工作可暂歇。你若能亲赴河南采集实地数据,于《河源图考》而言再好不过。”
这与姜映梨前日所言如出一辙,凌降曜心中微动——沈隽意夫妇显然早已对此事有过商议,这让他愈发觉得自己与李婉仪的亲事或许正被纳入某种计划。
“多谢表弟成全。”凌降曜拱手,又问,“不知表弟可有特别想让在下关注的考察点?”
沈隽意展开一幅黄河全图,指尖点过几处标记:“这几处乃历代决堤重灾区,如开封段的铜瓦厢、武陟的詹店。此等地势复杂,水流湍急,若能带回河床泥沙样本与实测水文数据,对分析河道变迁极有帮助。”
凌降曜认真记下位置,心中暗叹:沈隽意对黄河水文的了解确实深入骨髓,即便心有戒备,也不得不服其才学。
“表弟放心,在下必当仔细搜集。”凌降曜正色道。
沈隽意忽然话锋一转:“听闻李小姐对水文地理亦有独到见解?”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凌降曜一愣,随即意识到沈隽意是在试探他与李婉仪的进展:“李小姐博闻强识,尤其对河道治理有深刻见地,令在下十分钦佩。”
沈隽意目光深邃:“李小姐确是难得的才女。如今朝堂之上,才子配佳人的美谈不少,若凌世子能与李小姐缔结良缘,倒也契合时势。”
凌降曜心中五味杂陈——沈隽意如此直白地谈及婚事,究竟是真心撮合,还是另有所图?
正思索间,书吏匆匆送来一封火漆密信:“沈编修,宫中急件。”
沈隽意拆信细读,神色微变,抬头道:“圣上命我草拟一份关于边境治安的奏折,尤其涉及对狄戎的防务策略,需半月内呈上。”
凌降曜心中一动:“表弟若需援手,在下可——”
“此事涉及机密,不便假手于人。”沈隽意婉拒,“何况你即将赴河南,先专注于实地考察为好。”
他将密信收入袖中,淡声道:“此次河南之行,于公可补典籍之缺,于私可结李家之缘,望凌世子好好把握。”
凌降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诺诺称是。
沈隽意对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疏离也不亲近,让他根本无从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
接下来的日子,凌降曜一边参与《治河志》编撰,一边为河南之行做准备。
他研读《水经注》等典籍,练习测绘技法,更不时与李婉仪书信往来,探讨治河之策。
李婉仪的回信日渐温和,字里行间对他的才学多有肯定,令他心中渐生期许。
一日归府,管家告知平阳公在书房等候。
书房内,平阳公皱眉翻阅奏折,见他进来便问:“你与沈隽意同在翰林院,可知他近日在忙何事?”
“表弟似在撰写一份关于边境防务的密折,涉及对瓦剌部的策略。”凌降曜如实道,“他说事关机密,并未详述。”
平阳公神色凝重:“朝中已有传言,陛下命沈隽意撰折,实则是在试探朝堂对北伐的态度。如今主战与主和两派剑拔弩张,沈隽意若在折中立场鲜明,必得罪一方。”
凌降曜心中一凛:“父亲是担心表弟卷入党争?”
“岂止是担心!”平阳公拍案,“当年柳太傅就是因朝堂站队不慎遭贬,如今沈隽意若重蹈覆辙,谢家未必能护得住他。你与他来往密切,须多加小心,莫要被牵连。”
凌降曜恍然大悟——原来沈隽意近日的低调与疏离,竟是在规避党争风险。
可他为何又要主动促成自己与李家的亲事?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与表弟保持距离?”他试探着问。
“非是让你绝交,而是切勿深度参与他的事务。”平阳公语气稍缓,“你下月赴河南,正好避开这场风波。对了,你与李小姐的亲事进展如何?”
“已有书信往来,讨论治河之事。”凌降曜道,“李小姐对在下的见解颇为认可。”
“甚好!”平阳公满意点头,“河南之行务必把握机会,若能赢得李小姐芳心,李家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当晚,凌降曜在灯下细读李婉仪的书信,她的字迹娟秀中透着刚毅,论及治河时更显见识卓绝。
他提笔回信,详谈自己对“束水攻沙”法的新感悟,并提及对河南之行的期待,字里行间既展才学又示谦逊。
次日清晨,翰林院传来震惊消息——沈隽意府中昨夜遭刺客闯入,虽未得逞,但刺客身法诡异,竟能避开沉府重重护卫。
值房外,同僚们议论纷纷:“定是边境奏折惹的祸!”
“沈编修这是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啊!”
凌降曜挤进人群,见沈隽意正与掌院学士密谈,面色镇定如常。
待掌院离去,他才上前关切:“表弟,昨夜之事……”
“无妨,不过是宵小之徒虚张声势。”沈隽意淡笑,“已着人报了顺天府,不劳挂念。你且准备河南之行,莫因小事分神。”
见他如此从容,凌降曜心中暗叹其定力,却也难免疑虑——刺客之事是否真如他所言无关紧要?
正思索间,书吏送来李尚书的加急信。
河南之行提前至下周,望他即刻准备。信中还提到,李婉仪将随队考察,以便积累治河素材。
这个消息让凌降曜既惊喜又不安——惊喜于能与李婉仪同行,不安则源于行程突然变动的蹊跷。莫非与沈隽意遇刺一事有关?
傍晚,凌降曜到沈隽意值房请辞。
屋内烛火摇曳,沈隽意正伏案疾书,显然在赶制边境奏折。
“李尚书提前启程,想必有其考量。”沈隽意听罢,即刻应允,“你只管安心去,记得按此前标记采集样本。”
凌降曜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心中疑虑:“表弟,昨夜刺客……是否与边境奏折有关?”
沈隽意笔下一顿,抬眸时眼底闪过锋芒:“世人皆道眼见为实,却不知耳听未必虚,眼见未必实。真相如何,日后自会明了。”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凌降曜愈发困惑。
沈隽意却已低头继续书写,淡淡道:“莫要多想,专心筹备行程。有李尚书父女照应,此行定能顺遂。”
回到府中,平阳公夫人神色焦急:“你可听说沈隽意遇刺之事?”
“儿已去过翰林院,沉表弟无碍。”凌降曜道。
“此事绝不简单!”夫人压低声音,“我刚得知,有人在查沈隽意的身世旧账,意图借此扳倒谢家。如今朝堂波谲云诡,你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尤其在河南期间,切勿与他有书信往来。”
凌降曜怔住——沈隽意的身世早已由谢家背书,如今被翻出旧账,显然是政敌在借题发挥。
“母亲是要我……弃沉表弟于不顾?”他迟疑道。
“非是弃他不顾,而是保全自身!”夫人握住他的手,“你肩负着平阳公府的未来,切勿因一时义气误了大局。何况李小姐随队出行,正是你拉近关系的良机,切不可因其他事分心。”
凌降曜望着母亲忧虑的面容,最终颔首应下。
深夜,他在灯下整理考察用具。
羊皮地图、测绘罗盘、密封陶罐……指尖抚过沈隽意标记的重点河段舆图几处决堤点,心中忽然泛起复杂滋味。
窗外,乌云遮住明月,夜色深沉如墨。
凌降曜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笼罩——河南之行在即,他既期待与李婉仪的相处,又担忧沈隽意的处境,更隐隐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朝堂深处酝酿。
凌降曜望着外面的皓月,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期待。
次日凌晨,晨光熹微,府中已是一片忙碌。
凌降曜早早起身,亲自检查行囊,确保每一件物品都备置妥当。
书房内,他借着烛光反复研读《河源图考》中关于河南段的记载,目光停留在沈隽意用朱砂圈出的铜瓦厢、詹店等决堤高发地。
这些区域地势险峻、水流诡谲,若能获取第一手水文数据,必能填补典籍空白。
“少爷,老爷请您过去一趟。”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
凌降曜放下舆图,快步前往平阳公书房。
屋内,平阳公正与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低语,见他进来,两人骤然住口。那
男子向凌降曜颔首致意,便匆匆告辞。
“父亲,您找我?”凌降曜行礼问道。
平阳公示意他靠近,面色凝重:“阿曜,出发前,为父有几句要紧话交代。”
他压低声音,眸中闪过锐利光芒:“其一,此行除采集水文数据外,须与李家增进往来。李小姐才貌双全,又得李尚书器重,若能促成婚事,于我府而言是天大的助力。”
凌降曜点头:“儿子明白,定当把握机会。”
“其二,”平阳公语气更沉,“此行虽明为水利考察,你却需暗中留意李尚书的言行举止。”
凌降曜心头一震:“父亲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