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凌降曜送别李尚书父女,又目送沈隽意夫妇离去,才随同父母登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内,平阳公喜形于色:“阿曜,今日你表现绝佳!龙舟赛勇夺第二,宴席上又获李小姐青睐,当真是为我平阳公府长脸!”
平阳公夫人虽面色平静,却也颔首赞许:“阿曜确有长进。不过明日与姜夫人同访李府,你须谨言慎行,切勿失礼。”
凌降曜心思翻涌,沉声问道:“母亲,您觉得表弟为何要让其夫人陪我同去?”
平阳公笑道:“这有何难猜?李婉仪与姜映梨相交甚笃,有姜映梨从中美言,岂不是更助你与李小姐的亲事?”
平阳公夫人却眼神深邃,若有所思:“沈隽意行事向来缜密,必有其深意。他安排姜映梨同行,或许是为你在李家面前助力,却也未必没有其他考量。”
凌降曜立刻追问:“母亲的意思是?”
平阳公夫人轻叹:“沈隽意既已归宗谢家,所思所行自会为谢家谋算。你若与李家联姻,于谢家亦有裨益。但难保他没有别的盘算。姜映梨医术出众、见识不凡,若能在李府留下好印象,日后沈隽意与李家的往来只会更紧密。”
这番话如拨云见日,让凌降曜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疑虑。
平阳公大笑摆手:“夫人莫要多疑!贤侄一片赤诚,我们岂可妄加揣测?”
平阳公夫人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
回到院落,凌降曜辗转难眠,愈发困惑。
沈隽意究竟是真心相助,还是借他谋取谢家利益?
若真心帮他,为何不让他与李婉仪单独相处?若
有所图谋,又为何在李家人前屡次为他说好话?
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直至天际泛白。
次日清晨,凌降曜早早起身,换上藏青色云锦长衫,外搭月白纱氅,举止间更添几分儒雅。
刚出院门,便见一辆饰有青竹纹的马车停在府前,车帘掀开,姜映梨笑意明媚:“凌世子,可准备好了?”
凌降曜微怔:“弟妹竟亲自来接?”
姜映梨点头:“顺路而已。何况同往李府,自当一同登门,方显郑重。”
凌降曜略一犹豫,登上马车。
车内熏着淡檀香,软垫绣着雅致的山水纹,显然精心布置过。
“表弟今日不来?”凌降曜问道。
姜映梨轻笑道:“他一早便去了翰林院。《治河志》编撰正紧,每日事务繁杂。”
她瞥向凌降曜,忽然直言:“凌世子心中似有疑虑?”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凌降曜一愣,随即掩饰道:“何出此言?”
姜映梨笑意未减:“世子神色间多有踌躇,怕是在猜测我与阿隽的用意。”
凌降曜面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姜映梨的直率远超他对世家贵妇的认知,竟让他一时语塞。
姜映梨却不再追问,转而温声道:“凌世子不必多心。李小姐与我私交甚好,我自然希望她得遇良人。世子才学出众,又有平阳公府的根基,若与李小姐结亲,堪称佳偶。”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正色:“只是李小姐心性高傲,生平最看重真才实学。世子若想打动她,单凭家世容貌可不够。”
凌降曜心中一凛,暗忖姜映梨此言是否暗藏机锋。
但见她眼神清正、语态坦然,又不似有算计之意。
“多谢姜夫人提点。”凌降曜诚恳拱手,“我对李小姐心有敬慕,唯愿以真才实学博其认可。”
姜映梨点头:“世子诚心可鉴,终有所成。只是李小姐性子倔强,需得循序渐进。今日拜访,切不可急于求成,顺其自然便好。”
李府门前,侍从早已等候多时。
见马车停稳,连忙上前掀开车帘:“姜夫人、凌世子,我家大人已在芳华阁备下香茶,恭候二位多时。”
说罢,恭恭敬敬领着二人入府。
李府果然气派非凡,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行至一座雅致小楼前,但见飞檐翘角、朱栏玉砌,楼前碧水如镜,池中荷花初绽,一缕清香随风飘来,直叫人心旷神怡。
小楼匾额上“芳华阁”三字笔力苍劲,乃出自前明状元之手,更显底蕴。
凌降曜暗自惊叹,李家不愧是百年世家,单是这座小楼的陈设布置,便比平阳公府多出几分雅致与考究。
“姜夫人、凌世子,请随我来。”侍从引二人上楼,轻叩房门,“大人,姜夫人与凌世子到了。”
“快请进!”李尚书爽朗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芳华阁内,陈设古朴雅致。
窗边檀木长案上,几幅泛黄古地图铺陈开来,李尚书与李婉仪正俯身研读。
“姜夫人、凌世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李尚书起身相迎,笑容满面,“婉仪一早便翻出这些古地图,嚷着要与二位一同参详呢。”
今日的李婉仪身着淡青色襦裙,不施粉黛,更显气质出尘。
她先冲姜映梨温婉一笑,又向凌降曜颔首致意,举止间既大方又不失闺秀矜持。
“李小姐太客气了。”姜映梨上前握住李婉仪的手,亲切道,“这些地图看着就珍贵得紧呢。”
李婉仪点点头,眼中泛起兴奋光芒:“这是家父多年珍藏,其中几幅是前朝工部秘藏的河道变迁图,世间罕见。”
凌降曜上前见礼,目光立刻被案上地图吸引。他俯身细看,不禁赞叹:“这幅长安至洛阳段的河道图竟如此详尽,连支流走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当真是稀世珍品!”
李婉仪眼中闪过赞许:“凌世子好眼力。此图乃孤本,据传为前朝工部尚书郑肃亲自监制,后经我李家先祖之手保存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凌降曜感叹:“若能将此图收录进《河源图考》,必定能让典籍更添分量。”
李尚书大笑:“凌世子若需要,此图可借与你们摹绘参详。”
凌降曜喜出望外:“多谢李大人慷慨!”
姜映梨在旁细细打量其他地图,忽然指着一幅图道:“这幅渭河流域图有些特别,竟标注了许多药材产地,看来绘者颇通医理。”
李婉仪面露惊讶:“姜大夫果然慧眼如炬。此图为一位精通医道的高僧所绘,不仅记载河道走向,还标注了沿岸药材分布,堪称‘河药双绝’。”
四人很快沉浸在地图研究中,气氛融洽。
李尚书不时讲述地图来历,李婉仪详解其中地理奥秘,姜映梨从药性角度分析水文与药材分布的关联,凌降曜则结合《治河志》所学,与众人探讨古今治河之策。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时辰不早了,边用膳边聊如何?”李尚书提议,“我命人在荷风轩备了薄宴,还请二位赏光。”
“多谢李大人盛情。”姜映梨与凌降曜同声致谢。
荷风轩临水而建,四面通透,荷香袭人。桌上已摆好精致素宴,清蒸鲈鱼、莲子百合羹、翡翠笋片……清淡爽口,别具风味。
“寒舍简餐,二位莫要嫌弃。”李尚书笑道,“我与婉仪平日喜食清淡,不惯油腻。”
姜映梨赞道:“清淡饮食最是养人,李大人果然深谙养生之道。”
李婉仪为众人斟茶,动作优雅。她虽言语不多,却每有见解必切中要害,尽显才学底蕴。
凌降曜借机观察李婉仪,心中愈发笃定——此女不仅学识渊博,且进退有度,若能娶其为妻,必能为平阳公府增色不少。
席间,李尚书忽然问道:“凌世子,听闻你随沈编修研习数月,可有心得?”
凌降曜心中一凛,察觉此问别有深意,遂正色答道:“表弟学识渊博,为人谦和。在他指点下,在下于治河之道获益匪浅。”
李尚书点头:“沈编修确是奇才。出身寒微却能高中状元,初入仕途便兼具才学与风骨,实属难得。”
此言似赞沈隽意,又似考验凌降曜。
他隐约感觉到,李尚书是在试探他对沈隽意的态度,以观其为人胸襟。
凌降曜朗声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表弟才华横溢,又得谢家扶持,前程不可限量。能与这般贤才结为金兰,实乃在下之幸。”
李尚书眼中闪过赞许:“凌世子年纪轻轻便有此胸襟,殊为可贵。如今天下纷争不断,朝臣多结党营私,像你这般虚心向贤者,太少了。”
姜映梨轻啜香茶,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婉仪忽然开口:“凌世子,听闻你参与《河源图考》编撰,可曾研读过历代治河文献?”
凌降曜点头:“略有涉猎。前朝治河之策多有争议,或主疏浚,或主筑堤,各有利弊。”
李婉仪目光灼灼:“依世子之见,何种治河之策最善?”
此问颇具锋芒,凌降曜沉吟片刻,正色道:“治河不可一概而论,需因地制宜。黄河上游山高谷深,当以疏浚为主;中游平原广阔,宜采‘束水攻沙’之法;下游入海口则需固堤防洪。但重中之重,在于顺应自然,不可急功近利。”
李婉仪听罢,眼中赞许更盛:“凌世子所言极是。”
姜映梨笑道:“凌世子这段时间确实下了苦功,连沉编修都夸他长进神速。”
李尚书抚掌大笑:“昨日龙舟赛,世子临机应变调整桨角,足见急智。今日谈吐,更见学识功底。平阳公府果然虎父无犬子!”
凌降曜谦逊道:“李大人谬赞。在下不过略知皮毛,与李小姐的博闻强识相比,相差甚远。”
李婉仪抿唇一笑,眼波流转:“凌世子过谦了。不过若真想深研治河之道,倒不妨去黄河实地考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姜映梨击掌称善:“李小姐说得对!《治河志》虽重文献,但若能亲临河道,必能让典籍更详实。”
凌降曜心动不已:“只是《治河志》工期紧迫,恐怕难以抽身……”
李尚书忽然插话:“下月我要去河南巡视水利,凌世子若有兴趣,可随我同行。”
凌降曜又惊又喜:“当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不知沉表弟能否应允……”
姜映梨笑道:“此事不难。我回去与夫君商议,实地考察于《治河志》大有益处,他定当支持。”
李婉仪眼中泛起雀跃:“若凌世子能同往,可采集河道泥沙样本、绘制沿岸简图,于典籍编撰必有大用。”
凌降曜连连点头:“若能成行,在下必当竭尽全力,为《治河志》采集第一手资料。”
饭后,四人返回芳华阁继续研讨地图。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为古地图镀上一层金辉。凌降曜趁机向李氏父女请教河道变迁之疑,李婉仪知无不言,尽显大家风范。
傍晚时分,凌降曜与姜映梨告辞。李尚书亲送至府门,李婉仪亦同行。
“凌世子,这些地图你可先带回研究。下月河南之行,我会提前知会。”李尚书温声道。
凌降曜感激不已:“多谢李大人信任!在下定当妥善保管,用毕即还。”
李婉仪站在父亲身侧,微微一笑:“凌世子若有疑问,随时可遣人来询。”
这无异于为二人往来打开方便之门,凌降曜心中一喜,深深揖礼:“多谢李小姐。”
马车上,凌降曜向姜映梨郑重致谢:“今日若非姜夫人相助,在下断难获李家如此青眼。”
姜映梨笑道:“凌世子不必多礼。李小姐才貌双全,你们若能喜结连理,也是一桩美事。”
凌降曜试探问道:“依姜夫人之见,李小姐对在下印象如何?”
姜映梨目光沉静:“李小姐心高气傲,唯才学能打动她。今日世子的表现可圈可点,至少让她看到了你的真才实学。至于能否更进一步,便看你下月河南之行的表现了。”
她顿了顿,又道:“实地考察是绝佳契机,若能有所建树,必能让李小姐刮目相看。”
凌降曜颔首:“只是,如此一来,不知表弟是否会允我暂离编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