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白化(13)

第139章白化(13)[VIP]

有别于奴隶与劳工阶层简单的被称作卡特的缠腰布,贵族穿着的申迪特更具有设计感,使用的亚麻材质也是天差地别,布料经过精细地漂白,更加轻薄舒适,看起来像是精致的打褶短裙,边缘饰以金线,镶嵌宝石,随着迈步的幅度,细褶贴着腿侧,如同浮动着粼粼金光的尼罗河面。

仆人小心地托起繁复的乌塞克领项链,斑斓的彩色石珠密密匝匝,碰撞时叮当作响,他正要为神使佩戴到胸前,却被摆手拒绝了。

这个傍晚的时间,加上由于身体不适托辞在宫殿内休息,辛禾雪不会再外出,他不是那么想要再佩戴上繁复的装饰物。

仆人放弃了用项链和其他饰品装点他们的神使,为辛禾雪披上薄如蝉翼的外袍,并且低头整理好。

“可以备餐了。”

辛禾雪吩咐道。

他忍耐着足底残余的不适感,抬步走向宫殿门口的方向,仆人正在收拾着地毯上的狼藉。

“这是怎么了?”

辛禾雪听见了杯子摔落的声响,他过来的时候,金杯里的酒液已经晕开了地毯,但他当时正在穿衣,没有向声源处察看。

“阿纳赫特殿下刚才来过,我为他奉上了殿内的酒水,”仆人恭敬地回答,随后有些不安地说,“他看起来像是愤怒的狮子,但很快就离开了。”

仆人忐忑地想,是否是由于奉上的酒液不合口味,才导致阿纳赫特殿下发怒的呢?如果是这个缘故,他岂不是毁坏了阿纳赫特殿下与神使大人的关系?

辛禾雪没有过多在意这位喜怒无常的王族,毕竟不是目标人物。

“没关系,下次他再过来的时候,先和我说吧。”

………

实际上,辛禾雪并没有在那件事情之后惩罚赛托,也没有禁止的赛托进入这座宫殿内。

当时的情况让辛禾雪只能够将注意力放在清洁他的尾巴上,所以把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但从外面归来的赛托,却像是被无形锁链束在门口的看门狗,他似乎想要替代护卫守在宫殿外。

辛禾雪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招了招手。

尽管这名王族依旧身形高大挺拔,却莫名给人一种懊丧的感觉,仿佛是一只毛发灰色暗淡的头狼。

辛禾雪微微诧异地挑起眉。

看起来赛托真的很怕他生气?

“嘶。”

辛禾雪一时不察,表情皱着将陷在鱼肉里的刺吐出来。

赛托抬首,正好看见那如同某种贝类般白皙的牙,他的目光撞入缝隙露出的那点……

湿漉漉水红的舌尖。

随餐侍奉的仆人正在低声告罪,更加谨慎地用铜质的小刀和夹子为神使分离鱼肉,剔除出里面的鱼刺。

只不过两三轮这项工作之后,他的位置就被新来的王族挤占取代了。

赛托站在侍者所站的位置,低头笨拙地模仿刚才学习的动作,一点点分割乳白色的熟肉,再谨慎小心地剔除鱼刺。

直到细小的鱼刺被挑出在餐碟之外,他才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作,尽管面无表情,也能让人感受到他大约是极大地松了一口气,并将熟软无刺的鱼肉放入辛禾雪的碗中。

“做得不错。”

辛禾雪抬起下颌,看向赛托时像是一只矜贵的猫,毫不保留他的赞赏。

拉荷特普迈入宫殿时,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幕。

他微微眯起双目,反复确认那正在使用餐具的是他同父异母的王弟,意识到完全被神使迷住的赛托,将要被哄成胚胎了。

拉荷特普佯装视若无睹,抬步进入殿内,“维齐尔今天述职时和我提起玻璃的事,让我传达在三天后神使可否有时间和他一同去察看工匠的成果……”

“当然,我也很感兴趣。”

拉荷特普对上那双沉静如湖中月亮的眼睛,轻笑道。

………

做出的成品自然令人满意,玻璃透亮得像是曲面的水晶镜子,盛在杯子里的酒液晶莹欲滴,就好像还是刚从藤上采摘的葡萄,表皮上带着新鲜的水光色泽。

拉荷特普摩挲到了杯底凹凸不平的印记,他抬起手腕,托着杯子的尾指正好抵着那独特的——

爪印。

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凹凸印痕,折射到拉荷特普的眼中。

他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态度,只是询问那群毕恭毕敬的工匠,“能够大量生产吗?”

领头的工匠俯首回答,“是的,王上,我们有最精湛完美的模具,火焰永不熄灭的工坊。”

拉荷特普才算是满意地点头,“我要在神牛节庆典上看见人们使用,人人都有资格获得神明的恩赐,不是吗?”

他转头面向身披长袍的神使,从兜帽底下的缝隙才能看见对方粉红色的瞳仁。

神使的唇形很完美,弧度饱满,拉荷特普意识到,尤其是瞥见辛禾雪弯起的唇角之后,兜帽阴影下那抹笑意很淡,像是拨开清晨时分弥漫的薄雾才能看见的,那抹绿洲中心的月牙湾。

他很少看见神使脸上出现明显的情感波动。

等他反应过来时,拉荷特普已经盯着辛禾雪看了太久,以至于神使回避视线,兜帽垂落遮蔽了月亮。

“再陪我逛逛吧,伊阿赫。”

他说。

………

拉荷特普很快就了解到,伊阿赫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为了伊阿赫稍弱于常人的身体着想,拉荷特普出行时选择了华丽的坐辇,并邀请他的神使一同乘坐。

坐辇是以坚韧的阿卡西亚木精心打磨制成,被工匠覆盖上一层金箔,让它在阳光下如同黄金般闪耀,四角悬挂着薄纱般的亚麻织物,颜色鲜艳,红、金、蓝交织,编出无数花卉草木与一轮盘状的太阳。

辉煌的色彩才能与法老的威严契合。

绒布垫子舒适柔软,内里填充了蓬松的羽毛与棉花,尽量减轻出行带来的不适。

法老出行时,身边的随行队伍确实是一个壮观而庞大的阵容,除却抬着坐辇的仆人,侍卫、贵族官员以及一些重要的随从走在坐辇外面两侧。

辛禾雪向外瞥了一眼,维齐尔、赛托和努布走在靠里的位置。

“织物遮蔽了许多阳光,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拉荷特普低声向身侧的神使问道。

经过他问询的青年,抬手拂落了白袍的兜帽,长发宛如银河一般倾泻而下,太阳隔着坐辇四角悬挂的彩色织绣,点点斑斓地映在银发上。

齐腰的长度,让它们从兜帽倾泻而出时,有几缕发丝飘入了拉荷特普的掌中。

顺滑,冰凉。

因为并肩的距离,拉荷特普闻到了极浅的檀木香气。

神使的话不多,气质淡淡,撩起了垂帘的一角,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底比斯的城景。

城中的平民或是贵族家中的仆人,顺着水渠用木桶提取水源。

“底比斯的子民都依靠这片水网获取生活用水么?”

辛禾雪转首问。

拉荷特普颔首。

对比曾经的都城,作为新都的底比斯似乎还有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

“有莎草纸和芦苇笔吗?”

辛禾雪道。

拉荷特普很快吩咐随行的书吏奉上辛禾雪所需要的东西,这里的人民使用天然的矿物颜料来进行书写与绘画,黑墨水取自炭粉,蓝墨水来自蓝色的钴矿。

铺平莎草纸,削尖的芦苇笔沾上墨水,纸面上描绘出在出王宫后经过的城街以及水渠网络。

拉荷特普知道辛禾雪在来到底比斯之后,只有那次与维齐尔前往工匠作坊行走的距离比较远,平时只在王宫内活动,他诧异于辛禾雪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东半城的街道与水网由那些黑色墨迹与蓝色墨水勾勒出来。

辛禾雪低头,用指腹轻点,“这几个地点可以修建小型蓄水池,嗯……类似于沉积池,以便于在洪水时节储存多余的水源,泛滥季过后用于干旱季灌溉,不过还需要结合水闸系统,渠道口也要构建滤网,避免泥沙沉积,进入主水渠……”

他转而圈画出几处,

“如果在另外的这些地方增加支渠,就可以将水分散到远离尼罗河的地区,再设计辅助渠道,利用水车,可以把水提升到高处的旱地用于灌溉。”

考虑到水资源的宝贵,还需要进一步地借助分区灌溉的办法,按照土地高地和作物种类来规划灌溉时间与用量……

辛禾雪沉思着,他浏览过系统商城的作物种类,开始思考哪些高产作物能够适应这里的气候条件。

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停下来,回过神时,拉荷特普已经填充了这幅城区图,沿着他原本的半幅画,补充了目前西半城的街区与水网。

拉荷特普熟悉这座他亲自选择的新都城,尽管他并不像眼前的神使那样过目不忘,但他多次用足步丈量过这片尼罗河畔的土地。

他看向辛禾雪,耐心地等待并倾听。

直到前方的闹市一阵人声嘈杂慌乱,坐辇不得不急停。

拉荷特普起身,他示意辛禾雪重新披上白袍,接着手臂一扬,直直掀开垂落的织帘,看清情况后,脸色冷沉下去。

“阿纳赫特,闹市纵马,这就是你学会的王家礼仪?”

马蹄高高扬起又践踏在街道上,风中溅起一片沙土。

阿纳赫特从马背上利落地跃下来,拉荷特普看见他还提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人匍匐在坐辇前方的道路上,又央求地抬起头看向他。

“尊贵的法老,尼罗河土地的主人……”

拉荷特普的一双眼锐利地眯起,他记得那个人,是去年神牛节祭典上代替一位贵族领主前来朝拜的使者。

“王兄。”

阿纳赫特正欲上前说明情况,却看见了共乘在坐辇之上的白袍身影。

他视线掠过法老与神使之间,心中埋下一颗狐疑的种子。

使者面容愤懑,禀报说他那名领主的土地从三个月前起就常常遭到反叛军的侵袭劫掠,如今的反叛军还占领了北面的水库,控制土地的水源。

领地内的士兵军队力量不足,无法驱赶走这些胆大包天的反叛军,因此才前来寻求王师的庇护。

辛禾雪眼角余光瞥见了纷乱街道里的一个窥视者,在他的视线移转过去时,那名窥视者又急急地闪避,残余裙角飞扬搅乱的灰尘。

辛禾雪倾身,向坐辇旁的努布耳语。

………

那名窥视者在入夜后被努布押入神使的宫殿。

因为辛禾雪的吩咐,努布无论是捉捕还是押送,都尽可能地掩人耳目。

夜深人静。

那名声称来自亚述的女奴要求单独与辛禾雪相处。

“我只与神使对话。”

她挺直了腰背,埃及语的音调不同于底比斯人民。

顶着努布不赞同的目光,辛禾雪还是屏退了其他人,这当中自然也包括努布。

飘摇的灯光之下,来自亚述的女奴拿出了那瓶她曾经给丰饶之神奥西里斯的大祭司见过的魔药。

药水在月色中晃荡出诡谲色彩。

她用不生不熟的埃及语,向辛禾雪和盘托出老祭司的阴谋。

“为什么告诉我?”

辛禾雪从椅子上起来,他踱步前往女奴跟前。

她忽而向他笑了笑,口中酝酿出神秘的语调。

那不是埃及的语言,辛禾雪没有听懂。

女奴看着他,笑容却愈发甜蜜了。

………

女奴躲在远离宫殿群的峭壁阴影里,她咬着芦苇笔,将书写好的莎草纸书卷起来,利用细绳子捆绑在金雕的左脚。

她拍了拍金雕的背部。

大张开有力的羽翅,金雕趁着夜色,逆着来自地中海的风,飞往北边的方向。
——你是美丽的天上来客。
女奴当时是这么用亚述的语言回答辛禾雪的。

接下来让她想想,怎么才能将这位美丽的客人,请去下埃及?

亚述的女奴唇边笑意像是甜腻淋漓的蜂蜜,想到还要回去应付敷衍那些老祭司的亲信,她的笑容又收起来了。

………

努布再一次返回宫殿内,“神使大人,就这样让她离开么?如果您改变主意,我会再捉捕她回来,只需要您的命令。”

辛禾雪摇头,“这只是个误会,努布,她是一个可怜人。”

努布依旧觉得那名女奴的举止可疑,但他不会质疑辛禾雪的决定。

至于那瓶魔药……

辛禾雪回忆起那抹晃荡的诡谲色彩。

他已经从女奴口中知晓了它的作用。

他没有收缴,并且没有任何代价地放过了那名女奴,不出意外的话,事情还是会如老祭司的阴谋那样发展。

但是,在这发生之前,让他考虑考虑,既然有那样的效果。

谁能够服务他呢?

辛禾雪手中那颗由工匠呈上来取乐的骰子,不留情地抛掷了出去。

“噗通——”

一声轻响,没入了浴汤池里。

作者有话说:

晚上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