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地下城与“勇士”
仲春之夜,哈德斯穿着一身破旧的工装,垂着头匆匆地走过洛丹伦城的街道,与一队巡逻的民兵擦肩而过。他能感觉到其中几双视线不经意地向自己扫视了过来,不过很快又无趣地离开了。这些戴着红色袖套的民兵当然不会对一个像他一样的泥瓦匠感兴趣,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在过去,他曾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法师学徒、抄写员和见习牧师,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以上职业非常显眼,都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有泥瓦匠,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地下城。
这时迎面吹来一阵夜风,袖口灌进一丝凉意,哈德斯打了个哆嗦,连忙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坚持到普罗德摩尔女士的大军前来了,必须尽快逃离。
两天前,银松森林民兵的伤员抵达了洛丹伦城,还将天灾大军从西南方逼近的消息带了过来,这使得王城内的雅各宾暴徒们又加强了巡逻力度。
就在昨天,几个愚昧无知的下等教徒已经被他们给揪了出来,那些蠢货竟然在地下城里当着几十个劳工的面,脸涨得通红,大喊“巫妖王万岁”。于是雅各宾暴徒顺藤摸瓜,已经逮捕了哈德斯的两名同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转过街角,石子铺就的道路在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土路。道路两侧不再有规划整齐的木质房屋,而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附近区域秩序井然,这可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哈德斯还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什么帐篷,到处都是拥挤的难民,偶尔路边还能找到几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而那些痞里痞气的小屁孩们则如同看见尸体的秃鹫一般在附近游荡,手里都各自攥着自己从尸体上缴获的战利品,躲在阴影里向外观察,似乎是在寻觅着新的目标。
但现在,这些帐篷外面亮着微弱的烛光,还有一些年轻小伙借着昏黄的微光在守夜。哈德斯不喜欢麻烦。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就好,他想到。
几乎横穿了整片帐篷区域后,他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这里是洛丹伦城的“旧贫民窟”,即便在周围一片歪歪斜斜的木棚的衬托下,他的屋子也一点都不显眼。据说雅各宾派洛丹伦城委员会正在计划对这一片区域进行改造,但至少现在这伙暴徒还没来得及将他们罪恶的黑手伸到这里。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哈德斯皱起了眉头。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低着头迈步走了进去。关上摇摇欲坠的门,他从里侧认真地检视着每一扇窗户。很好,这些丝线放置的位置没有丝毫的改变,足以说明这里最近没有闲杂人等光顾。
于是,他沿着墙壁走了几步,然后蹲了下去,用瘦削的手指在地板上轻轻地摩挲着,最终找到了那处中空的地方。他把这里的地板掀起来,露出了下方的泥土。接着,他轻轻念动咒语,泥土便消失了,露出了下方的梯子——这是幻术。
他缓慢地爬了下去,并重新将木板盖上,接着将几片羽毛洒向空中,嘴里念着另一段咒语,双手松开梯子,整个人便缓慢地向下方落去。三十秒后,他终于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哈德斯左手打了个响指,幽蓝色的火焰便凭空在隧道的两侧亮起。
他向前走去,这里的一切都使他心满意足,一切都和他上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完好无损:地面的法阵散发着冰蓝色的幽光和寒气,其作用大概相当于制冷机组,将热量转移出去,使冷库内部的温度降低,这样才能实现对那些鲜活器官的冷冻,以及防止尸体腐烂。
书桌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他的书稿,旁边的架子上则悬挂着十几具开膛破肚的人类尸体,下方则是几个玻璃管,人类的器官就被浸泡在那些墨绿色的粘稠液体里,根据哈德斯的设想发生着各种各样的病变。
这里没有狂热、疯癫、杂然无章,只有冷静、秩序与有条不紊。
哈德斯喜欢这个房间。他知道,自己是一位真正理智的学者、研究员,而不是传教者,这其中的职责完全不同。
可悲的是,许多死灵巫师并不理解其中的分别。他们兼具科学研究与传播福音的职责,需要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打扫祭坛、撰写经文、向那些愚昧的农民传教上面。
老实说,哈德斯不太理解这和圣光的信徒有什么分别,不都是用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糊弄蒙骗那些无知的底层教徒吗?
他的同僚们会告诉这些农民,将有一位天使从天降下,手里拿着蓝光四溢的宝剑和一柄冰冷无情的法杖,然后用冰霜审判罪人什么的。
结果呢?那些农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然自己脑袋发昏,当着雅各宾暴徒的面喊“巫妖王万岁”去了。于是,罪人暂时没有受到审判,哈德斯的同僚们遭到指认,反而先被罪人们给审判了,天使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圣光缥缈而虚伪,但他的主人,巫妖王,却是真实而睿智的,哈德斯因之而拜倒在他渊博的学识之下。圣光绝非救赎,不过是怯懦者对自己的心理宽慰,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经由诅咒的力量,他们才能脱离身为凡人的局限,升华到此前难以企及的境界。
但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先赢得这场战争。如果输掉了这场战争,哈德斯相信自己绝不可能得到圣光-雅各宾主义者的怜悯。因此,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如果能在水里投毒,显然会对天灾军团的胜利大有裨益。
在较高浓度的瘟疫液体作用下,内脏会病变得很快,人也会死得很快,这一度让其他研究员们为此深感苦恼。
哈德斯在斯坦索姆的同僚们,曾经计划用瘟疫来污染粮食,以便在城市中传播瘟疫。基于这样的目标,这种瘟疫最好要有至少36小时的潜伏期,以便能让尽可能多的人吃下被污染的粮食。
不过,要让脆弱的生命与强大的死亡之力共处,即便只是短暂地共处30个小时,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大部分器官都会在几个小时内就严重畸变。
尽管斯坦索姆地区的研究员们为此全力以赴,但他们却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实战来检验自己的试验成果了——因为他们已经被敌人一网打尽,落了个被圣光制裁的下场。
对粮食下手的局限性是很明显的:粮食太容易被管控了,瘟疫的存在很容易被检测出来,而且瘟疫能量也很难在固体粮食中自行扩散。
即便永生神教的仁人志士们以生命为代价成功地转化了某个仓库中的粮食,圣光-雅各宾主义者也只需要轻轻松松地对粮食进行审查,然后将被转化的那些烧掉即可——他们甚至可以放心大胆地食用通过检查的其余粮食。
牺牲掉许多同仁的灵魂与性命,结果却仅仅只是让敌人损失几袋粮食,这显然不值得。
但如果能对水源下手就不一样了。
哈德斯曾经听说过,某些强大的恶魔只需要一滴血,就足以污染一整座泉水,并且让每一个喝下泉水的人都感到有恶魔的力量在自己的血液中涌动。
就算瘟疫的力量远远比不上恶魔之血,但如果他们能设法转化一座水库,让瘟疫的能量在液体中扩散开来.......
正想着,哈德斯便走到手术台边,仔细观察着这些内脏。毫无疑问,实验确实取得了进展。他脱下手套,走到书桌旁开始记录着相关的数据。显然,他可以把这些成果作为送给普罗德摩尔小姐的“见面礼”,以期得到她的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决定离开。考虑到敌人很难发现这座实验室,他决定将其保留,等到死亡彻底降临洛丹伦,他还能再如闪电般归来。
于是死灵巫师将手稿保存了起来,向外侧走去。这座实验室紧邻着洛丹伦地下城里的下水道,从这里可以从容地离开。
他伸直右手食指,旁边的僵尸仆从们便面无表情地对实验室进行打扫,似乎随时欢迎主人再次光临。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哗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些人在大声地喊着什么。哈德斯便放了一只死老鼠出去,然后藉由这只老鼠的眼睛来观察外面的一切。
“站住!给我站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再跑我们就不客气了!”
几名巡逻的民兵正在追捕一个什么人,而那人则只是头也不回地狂奔。显然,那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很有可能是哈德斯的同僚。
他不太想惹事,袭击这几个民兵并在短时间内引来一支圣光-雅各宾主义者组成的大军,然后破坏自己的逃跑大计。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拉那个傻子一把。
几只石像鬼原本如同真正的雕塑一般静静地肃立,隐藏于实验室的阴影之中,不过哈德斯只是打了个响指,它们的眼睛里也随之亮起了可怖的红光。它们在地上快速地爬行着,利爪在石质的地面上刻出道道白色划痕。
接着,它们猛拍翅膀,气流通过那些大小不一的孔洞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阵阴风刮过前方右侧那根被锈蚀的水管。
“嗯?他往那边去了!快追!”
那些笨拙的民兵果然被愚弄了。他们被灵巧的石像鬼引向了另一条水管,然后在里面胡乱转悠,最终却什么也找不到。
这时哈德斯才走了出去。当他找到那个倒霉蛋的时候,此人正双手抱头,倚靠着墙壁蹲在地上,发出了轻轻的呜呜声,肩膀和后背明显被民兵发射的弩箭所击中。
我们永生神教怎么会把这种胆小鬼招进来?哈德斯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便想到,这个家伙也有可能是某个精神失常的酒鬼,因为拒不配合检查才遭到那群神经过敏的民兵的追击。
此时月光正好从头顶上的缺口透了下来,让他有了更好地观察对方的条件。
乱糟糟的金发,浑身的污泥,强健的肌肉,恐惧的喘息。接着他仔细地观察那张脸......
我仁慈的主啊,这是一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