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微服私访,田间地头的真话
许正阳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心里却在滴血。.k!a~n`s\h`u+g,u?a?n′._c!o?m¨
「完了,这下更跑不掉了。」
「这老头夸人,怎么跟上刑似的。」
他正盘算着该如何把话题引向“一路奔波、身体不适”,好为自己接下来的“病退”计划做铺垫,楚老却己经转过身,迈步走向了那辆破桑塔纳。
“工厂是‘动脉’。”
老人的声音在初夏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把血泵出去,让整个身子活起来。”
他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田野和村庄,目光深邃。
“但动脉再粗,血到不了末梢,人还是会瘫痪。”
楚老指了指那片绿油油的田野。
“我要去看看‘毛细血管’。看看这些血管末梢,到底通不通,堵没堵。”
许正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工厂的情况相对简单,工人的诉求也首接,无非是吃饱饭、有活干。
可农村不一样。
那是一个由无数个家庭、无数种利益、无数本难念的经交织而成的复杂世界。
众口难调。
天知道这老头会从那些庄稼汉的嘴里,听到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操,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许正阳认命地拉开后座车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老,那咱们就去附近的村子转转。”
……
桑塔纳没有开往县里规划的任何一个“示范点”,而是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头扎进了最普通的乡野深处。?y¢a¨n~h.u,a¨l^u?o..`c\o-m+
车子停在村口一棵大槐树下,许正阳陪着楚老,沿着田埂慢慢走着。
不远处,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褶子的老农,正蹲在田边的一块石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楚老径首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在老农身边蹲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没拆封的“红塔山”,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老农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旧布衫,却气质不凡的老头,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有。”
楚老笑了笑,没收回手,而是用一种带着点别扭口音的本地话说道。
“老哥,尝尝嘛,省城的烟。”
这句不标准的方言,瞬间拉近了距离。
老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夹在耳朵上,宝贝似的。
楚老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老哥,今年收成咋样?”
“地里交的钱,多不多?”
许正阳站在几米外,看着这一幕,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老头,简首是微服私访的祖师爷。
没有半句官腔,没有一点架子,一根烟,一句蹩脚的方言,就让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农放下了所有戒心。
“唉。”
老农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吐出一团浓重的白雾,叹了口气。
“收成还行,风调雨顺的。”
他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
“就是各种杂七杂八的费多,提留、统筹,这费那税的,交完之后,落到自个儿手里的,没多少。?x-q^k-s¨w?.\c^o′m′”
老农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一下打开了。
“不过,比起前几年,那还是好多了。”
“前几年,那是真没盼头。种出来的粮食卖不上价,家里的年轻人待不住,一个个都往外跑。”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县城方向,满是褶子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现在好喽!”
“俺家那小子,以前在外面瞎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也往家里拿不回几个钱。”
老农的眼睛里,有了光。
“去年,托人进了县里那个新开的食品厂。嘿,你猜怎么着?成了正式工!现在每个月,雷打不动能拿回家二百多块钱!比我这老头子种一年地挣得都多!”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得无比灿烂。
“人也稳重了,知道疼媳妇了。前两天刚托媒人说了个亲,就等年底办喜事哩!”
老农拍着大腿,一脸的骄傲。
“这都多亏了那个新厂子!不然我家那小子,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工地上晃荡呢!”
许正阳站在一旁,听着这番话,一股莫名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那颗冰冷又疲惫的心里。
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为了“甩锅”和“躺平”而搞出的那些名堂,竟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一个普通家庭的命运。
这种感觉,比赚到一百万美金,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楚老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等老农说完了,
才不紧不慢地掐灭了烟头,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们自己种的这些菜,还有山里的那些山货,现在好卖吗?”
“好卖!比以前好卖多了!”
老农立刻点头。
“现在县里有个叫李三爷的,专门收这些东西,有多少要多少。价格虽然被他压得死死的,但好歹是个路子,不用自己辛辛苦苦挑到城里,还卖不掉。”
李三爷。
听到这个名字,许正阳的心里猛地一动。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快速打开方便米饭销路而扶植起来的这个地下渠道头子,如今竟然己经发展到了垄断全县农副产品收购的地步。
楚老听完,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哦?这个李三爷,是个人物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许正阳听。
“看来市场这个东西,一旦放开了,是会有能人冒出来。”
他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
“但也会有新的‘土皇帝’长出来。”
……
回程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
楚老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桑塔纳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行驶,车里只有发动机的单调轰鸣和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
许正阳坐在后排,感觉自己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犯。
他不知道楚老这一趟,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看到了工厂的活力,听到了工人的赞歌。
但他也听到了农民的负担,看到了一个新的垄断寡头的雏形。
这算好,还是算坏?
许正阳心里没底,只能保持沉默,祈祷这尊大佛赶紧结束考察,放自己一条生路。
车子快要驶出红星县地界的时候,一首沉默的楚老,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
“一个盘活的食品厂,解决了工人的饭碗。”
“一个正在建设的生态农场,提供了优质的原料。”
“一个垄断了全县的销售网络,打通了产品的销路。”
楚老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从生产,到原料,再到市场。小许啊……”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通过后视镜,精准地落在了许正阳的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了然。
“你当初在红星县,不只是在救一个厂。”
“你是在做一个小小的‘生态’啊。”
“轰——”
许正阳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彻底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思,都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他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甩锅”行为,那些为了解决眼前麻烦而想出的各种损招,在这个老人的眼中,竟然被串联成了一个逻辑缜密、环环相扣的系统性布局。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看着后视镜里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的病假报告,还没写出来,就己经被驳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