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三不原则,在棋盘上倾听炮火

王翰伟以为自己熬夜熬出了幻听。^天`禧′暁^税¨罔` /最~薪^漳/截-庚¨新?筷?

他呆呆地看着许正阳,嘴巴半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房间里,只有老科长张洪波那声清晰的、报纸滑落的“哗啦”声。

门口正准备开溜的王主任,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脸上那副职业假笑僵硬得如同劣质面具,写满了不可思议。

许正阳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石化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王翰伟,重复了一句。

“没听清吗?”

“去问问厂里的棋牌室,或者老同志们平时下棋打牌的地方,在哪儿。”

这一次,王翰伟听清了。

“许……许主任……”

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我们……我们不是来调研的吗?”

“是啊。”

许正阳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

“调研,不就是多听,多看,多感受吗?”

他走到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桌子前,看了一眼王翰伟和章楠连夜赶出来的、写得密密麻麻的调研计划书。

纸上罗列着访谈提纲,财务数据核对清单,生产流程考察步骤,井井有条。

许正阳拿起那几页纸,却没有看,而是将它轻轻对折,递还给了王翰伟。

“计划书写得很好,但暂时用不上。”

他迎着两个实习生茫然的目光。

“从现在起,我们调研组的工作,要遵循三条纪律。”

“第一,不主动向厂里的任何人,承诺任何事。”

“第二,不公开对厂里的任何现状,表露任何个人态度。”

“第三,不干涉工厂的任何内部事务,包括生产和管理。”

王翰伟和章楠彻底懵了。,小/税-宅, ?已~发?布`罪′芯?章~结·

这算什么工作纪律?

这不就是“不听不看不作为”的翻版吗?

“那……那我们干什么?”章楠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许正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们的任务,就是体验生活。”

他看着窗外那些沉默的身影。

“在形成最终报告之前,我们就是来厂里感受氛围的客人。客人,是不该对主家的事指手画脚的。”

角落里,老科长张洪波缓缓捡起地上的报纸。

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正阳的背影。

他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随即,他像是彻底想通了什么,心安理得地靠回椅子上,重新戴好眼镜,甚至还悠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武侠小说。

仿佛找到了组织。

门口的王主任,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转为恍然,最后变成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许正阳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

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许正阳没有理会这一切,他转向还处在呆滞状态的王翰伟。

“今天上午的工作,你和章楠去资料室,把所有带‘技术’两个字的文件、图纸、档案,全都搬到这间办公室来。”

他又看向角落里的张洪波。

“老张,你陪我出去走走。”

……

纺织厂的露天棋牌区,其实就是宿舍楼和车间之间的一片小空地。

几棵老梧桐树下,摆着几张用水泥砌成的石桌,上面用红漆画着楚河汉界。?秒/彰?踕-暁^说,惘! \首+发^

许正阳到的时候,己经有七八个退休或内退的老工人围着一张石桌,杀得正酣。

“将军!”

一个光头大爷猛地一拍棋子,满脸得意。

许正阳的出现,让这里的喧嚣瞬间安静了半分。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年轻人。

许正阳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挨个散了一圈。

“各位师傅,忙着呢?”

工人们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警惕。

许正阳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然后走到那个光头大爷身边,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棋局。

“师傅,您这马走得可真够刁的。”

光头大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市里来的领导,也懂下棋?”

“不懂,瞎看。”许正阳笑呵呵地回答,“就会个当头炮,还老走错。”

他这副自来熟又带着点憨气的样子,让周围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点。

一盘棋下完,光头大爷赢了,心情不错。

“怎么?许主任也想来两盘?”

“行啊,您几位可得让着我点。”

许正阳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老张则识趣地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掏出小说,进入了

自己的世界。

许正阳的棋艺,确实不是谦虚。

那简首是烂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出车慢,架炮乱,马走日字还经常把自己蹩死。

不到十分钟,就被光头大爷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哈哈!许主任,您这棋下的,跟我们厂现在的财务报表一样,稀烂!”

一个看棋的老工人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许正阳也不生气,跟着一起笑,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自嘲。

“可不是嘛,两眼一抹黑,抓瞎。”

他给光头大爷的茶杯续上水,动作熟练。

“哪像您几位老师傅,当年跟着老厂长打江山那会儿,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颗螺丝该拧几圈,哪台机器爱闹什么脾气。”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这群老工人心里的锁孔。

光头大爷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追忆。

“那是,想当年……”

话匣子,就这么被打开了。

许正阳不再主动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递根烟,续杯水,或者在棋盘上走一步臭棋,引来一阵善意的嘲笑。

他从不问工厂的财务,不问工人的安置。

他只听他们吹嘘当年的辉煌,抱怨如今的人浮于事。

在这些看似毫无营养的闲聊中,一幅鲜活的工厂内部关系图,在他脑中缓缓展开。

“……要说技术,还得是三车间的刘瘸子,那手艺,德国专家来了都得竖大拇指。可惜啊,脾气太臭,得罪了人,现在还在家待岗呢……”

“……现在管生产的那个王胖子?他懂个屁!以前就是办公室写材料的,靠着会拍马屁上去的,纯粹是外行指挥内行……”

“……老厂长在的时候,我们厂的‘蓝孔雀’牌的确良,那是部里挂了号的优质品!现在呢?连布料都偷工减料,砸自己牌子……”

炮火在小小的棋盘上轰鸣。

而真正的炮火声,却在棋盘之外,一句句地,清晰地传进了许正阳的耳朵里。

……

傍晚,市体改委,钱忠明的办公室。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

钱忠明慢悠悠地接起,是他派去纺织厂的司机打来的“小报告”。

听完汇报,钱忠明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许正阳办公室的号码。

“喂?正阳同志啊,我是钱忠明。怎么样啊?第一天调研,有什么进展吗?”

电话那头,传来许正阳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很认真的声音。

“报告主任!进展很大!”

钱忠明挑了挑眉。

“哦?说来听听。”

“报告主任,今天,我们调研组深入基层,与一线的老同志们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亲切友好交流。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对工厂的深厚感情,以及对我们工作的……嗯,期盼。”

许正阳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另外,通过一下午的实地考察,我对我厂……哦不,是对纺织厂的象棋竞技水平,有了非常全面的、初步的了解。”

电话那头,钱忠明握着听筒,沉默了足足三秒。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随后,一阵压抑不住的大笑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好!好啊!正阳同志做得很好嘛!深入群众,调查研究,这路子走对了!不着急,慢慢来!组织上给你时间!”

挂了电话,钱忠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看着站在一旁的办公室主任陈川,轻蔑地哼了一声。

“尖刀?”

“我看,是把没开刃的黄油刀。”

而在几公里外的纺织厂。

许正阳放下电话,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瑰丽的血红。

身后,两个实习生正吭哧吭哧地,从资料室里拖出最后一车落满灰尘、纸页发黄的技术图纸和设备档案。